2011年9月20日 星期二

■Special

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

朱簾秀又名珠簾秀,元代之奇女子;夏庭芝《青樓集》讚她:雜劇為當今獨步,駕頭、花旦、軟末泥等,愁造其妙。」人稱朱四姐,演藝圈稱她朱娘娘。后人談起,都只是她的愛情故事,但當時文壇把她形容成神仙中人,敬重的程度古今少見。

元代文人喜歡稱自己某某齋,例如關漢卿號一齋、已齋,盧摰號疏齋;又如貫雲石號酸齋、徐再思號甜齋,兩人作品合集稱酸甜齋。而當時的雜劇,知名女演員也愛稱自己是某某秀,例如順時秀天然秀、御園秀,朱簾秀更是其中翹楚。

原本是理學家的元初重臣胡祗遹,六十多歲識得朱簾秀仍被迷住,曾作《雙調沉醉東風》贈之:

錦織江邊翠竹,絨穿海上明珠。月淡時,風清處,都隔斷落紅塵土。一片閑情任卷舒,掛盡朝雲暮雨。

落紅塵土」一作「軟紅塵土」。「隔斷、卷舒、掛盡,講的都是珠簾:隔斷落紅塵土」,是形容朱簾秀之脫俗;「一片閑情任卷舒,掛盡朝雲暮雨」,是稱讚她閱人多矣不亂來。胡祗遹還為朱簾秀作品集作序,大談他的戲曲理論,清代《四庫全書》因而批他:以闡明道學之人,作狎邪倡優之語。

朱簾秀的主場在揚州,胡祗遹一到江南當官便驚為天人。這境遇,和眼高於頂、自稱怪怪道人的馮子振很相識。馮子振在京城也和御園秀交往,后來仍被朱簾秀迷住,曾作《鷓鴣天》贈之:

十二闌干映遠眸。醉香空斷夢天秋。蝦鬚影薄微微見,龜背紋輕細細浮。香霧掩,翠雲收。海霞為帶月為鉤。夜來卷盡西山雨,不著人間半點愁。

蝦鬚,用來串成珠簾;珠簾,用來卷盡西山雨。馮子振之不著人間半點愁」,和胡祗遹之掛盡朝雲暮雨」,講的雖是兩碼事,卻都是對朱簾秀極誠摰的禮讚,不得不讓人對這奇女子另眼相看。

前面提到的盧摰、盧疏齋,也是堂堂大學士拜倒石榴裙下。這次,朱簾秀動了真情,也想委以終身,只不過宰相和戲子的社會地位畢竟懸殊,兩人終究痛煞煞黯然分手:

盧摯《壽陽曲;朱簾秀》
才歡悅,早間別,痛煞煞好難割捨。畫船兒載將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朱簾秀《壽陽曲;答盧疏齋》
山無數,煙萬縷,憔悴煞玉堂人物。倚篷窗一身兒活受苦,恨不得隨大江東去。

大學士,才稱得上玉堂人物。各位請看:盧摯的痛煞煞,是難割捨男女之情;朱簾秀的憔悴煞,是憐惜國之重臣;這般女子,教人如何不敬不重

關漢卿、關一齋和朱簾秀的關係比較耐人尋味,民間甚至傳說簾秀入行學戲之前,關漢卿早就和她有了情愫。不過,文學史上只有關漢卿老來重返揚州,與嫁作人婦的簾秀見了最后一面的記載,他在《南呂一枝花贈朱簾秀》中還說:沒福怎能夠見十里揚州風物妍,出落著神仙。

〔一枝花〕輕裁蝦萬鬚,巧織珠千串;金鉤光錯落,繡帶舞蹁躚。似霧非煙,妝點深閨院,不許那等閑人取次展。搖四壁翡翠陰濃,射萬瓦琉璃色淺。
〔梁州第七〕富貴似侯家紫帳,風流如謝府紅蓮,鎖春愁不放雙飛燕。綺窗相近,翠戶相連,雕櫳相映,繡幕相牽。拂苔痕滿砌榆錢,惹楊花飛點如綿。愁的是抹回廊暮雨瀟瀟,恨的是篩曲檻西風剪剪,愛的是透長門夜月娟娟。凌波殿前,碧玲瓏掩映湘妃面,沒福怎能夠見十里揚州風物妍,出落著神仙。
〔尾〕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雲盡日懸。你個守戶的先生肯相戀,煞是可憐,則要你手掌兒裡奇擎著耐心兒卷。

你個守戶的先生」,是指朱簾秀嫁的錢塘道士洪谷。另依元代陶宗儀《南村輟耕錄》記載,簾秀病危時,要求先聽谷為她火葬的祭文,聽畢,一笑而卒我原本無意抄錄這篇滑稽輕佻的《下火文》,卻又不能割捨那讓人動情的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便請各位同那朱簾秀,一笑置之吧:

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忽然四大相離後,你是何人我是誰。共惟稱呼秀鐘谷,水聲遏楚雲。玉交枝堅一片心,錦傳道余二十載,遽成如夢令。休憶少年游。哭相思兩手托空,意難忘一筆勾斷。且道如何是一筆勾斷。孝順哥終無孝順,逍遙樂永遂逍遙。

@2011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