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9日 星期日

■以酒之名

我家拜神祭祖都獻酒,再之於冥紙灰燼;由於酒精,將熄未熄的火,都會再短暫旺一下。但有幾次,這酒竟如水,火非但不旺,熄得更快。祖母因而察覺,我祖父買酒返家途中早就喝光了它,改在瓶裡裝水。

1974年我高三,某日父親突然來師大附中,接我回基隆六堵祖厝,祖父果然死於酒精中毒。那天我獲准進入祖父母的房間,取了一套繡像《三國演義》,彷彿分得遺產。我想,祖父是有遺憾的,因為至死不知有一個孫子也愛喝酒。

我還是先說說竹林7賢的劉伶吧,他喝了酒會裸奔。太太不給酒,勸他別再喝,他正經八百答應,還要求祭告神明幫他戒酒。等太太準備了酒食,他跪禱:「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一起身就繼續喝。我想,我祖父也是忍受著祖母的嘮叨;唉,婦人之言,慎不可聽。

劉伶死於公元300年,但這是麻瓜的說法,其實他和阮籍這票人,以及晚他們幾十年的陶淵明,先后都住進了「醉鄉」。那是一個長生不死的地方,初唐王績第一個寫了《醉鄉記》:

醉之鄉,去中國不知其幾千里也……;其人甚精,無愛憎喜怒。吸風飲露,不食五穀,其寢于於,其行徐徐……。阮嗣宗、陶淵明等十數人,並遊於醉鄉,沒身不返,死葬其壤,中國以為酒仙云……。

王績,就是寫那《滕王閣序》王勃的叔祖,酒量不錯,自號五斗先生,也嚷著要去「醉鄉」一遊,無非是想找五柳先生陶淵明等人拚酒。我可以發誓,我在那裡確實見過他。

四、五百年后,亡國的南唐後主李煜,突然想起這處所在,寫了《烏夜啼》:「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滴頻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李後主的詞學宗祖之一,他把「醉鄉」曝了光,從此騒人墨客便常吟哦:「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實則,這些假斯文麻瓜,遇酒則避,視醉如讎,哪有一絲我「大醉之鄉」的風骨?

宋明兩代講理學講名教,和我們「醉鄉」疏於邦交,倒是明代萬曆年間的孫鍾齡,寫了一個劇本也叫《醉鄉記》。這戲更多神怪,主角烏有先生到了「醉鄉」,進考的閱卷官是唐代韓愈和宋代歐陽修,漢代卓王孫還想把文君的妹妹嫁給他,總之是古今人物大會串,醒來才知夢一場。

清康熙年間,文字獄「南山案」的主角戴名世,也寫了一篇《醉鄉記》:

昔余嘗至一鄉陬, 頹然靡然, 昏昏冥冥,天地為之易位,日月為之失明,目為之眩,心為之荒惑,體為之敗亂。問之人:「是何鄉也?」曰:「酣適之方,甘脂之嘗,以徜以徉,是為醉鄉。」……。嗚呼!自劉、阮以來,醉鄉有人,天下無人矣……。

從作品內容看,對於「醉鄉」,孫鍾齡和戴名世都有極大的誤解,但醉鄉之人甚精,無愛憎喜怒,不會多加辯駁。。我問過祖父,孫戴二人不住「醉鄉」;我同樣可以發誓,我在那裡也不曾見過他們。不信,我帶你去看。


@21000527

■司空見慣,生張熟魏


春秋時管仲設「女閭」,屬公辦妓院,收入納庫;至漢武帝設「官妓」,更以性服務軍人及官吏。大體上,妓有宮妓、營妓、官妓、家妓、民妓,前三種都具官方身分。唐代,官吏狎妓仍無輿論和道德壓力,例如白居易把名妓商玲瓏借給元禛,還成文學佳話。

同在唐代,司空李紳邀蘇州刺史劉禹錫飲酒,命歌妓勸酒,劉禹錫因而賦詩:「高髻雲鬢新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閒事,斷盡蘇州刺史腸。」寫自己被那一曲《杜韋娘》迷住了,李紳旋即贈妓劉禹錫。這也是成語「司空見慣」的由來。

宋代講究理學名教,文官不再隨便與官妓發生性關係,只讓她們陪陪酒,唱唱蘇東坡、柳永這些名家填的詞,玩些精神上的愛情遊戲。到明代,官妓納入中央政府的教司坊,不再散布全國各地,天天陪官員飲酒作樂。

伎倆,本意是才能,並不是負面意義的手段;宋代以降,由於官妓賣藝不賣身,漸漸改稱「伎」,也是取其音樂、歌唱和舞蹈,甚至吟詩作對的才藝,一如日本之「藝伎」。她們雖然「生張熟魏」,卻不是現代定義的「妓」。

「生張熟魏」之張,正是宋代的官伎,不獻身的;那魏,更是個憐香惜玉的老男人。

沈括《夢溪筆談》記載:名相寇準坐鎮北都時,當地有個官伎長得很美,但沒見過場面,陪席的動作很生澀,常一起喝酒的文人都稱她「生張八」。某日,寇準宴請來自陝西的友人魏野,示意那官伎求詩;魏野即席贈之,詩云:「君為北道生張八,我是西州熟魏三;莫怪樽前無笑語,半生半熟未相諳。」

我之所以說那魏野是憐香惜玉的老男人,主要是他沒有當場拒絕「生張八」的請求。

依沈括的描述,魏野是個不願意官的人,卜居陝城東門外。時人吳正憲《憶陝郊詩》云:「南郭迎天使,東郊訪隱人。」魏野就是那隱人,很有清名,卻肯為一個生嫩官伎即席作詩,還把自己眨為「熟魏三」,不憐香惜玉嗎?

魏野脾氣好,沒把場面弄僵,成就一段佳話。其實寇準很率性,常讓人下不了台。他提拔的丁謂很奉承,見他喝湯弄污鬍鬚,便趨前拂拭,寇準卻笑他官當得太沒品。丁謂懷恨在心,拜了相便排擠寇準,老百姓因而說:「欲得天下寧,須拔眼前丁。欲得天下好,不如召寇老。」

有個成語叫「不學無術」,也和寇準有關。話說發明紙錢「交子」的張詠,在寇準快拜相之前相遇,寇準請他賜教,張詠想了一下,要他有空多讀漢書《霍光傳》。寇準后來翻了幾遍,大笑說:「原來,張某要我別像霍光不學無術。」

再談談寇準的飲酒作樂吧。某日,他又召來官伎到相府清唱,見她長得漂亮、歌唱得好,就賞了一匹綾緞。官妓嫌賞賜少,一臉不高興。相府侍妾蒨桃看不過去,事後寫了小詩《呈寇公》:「一曲清歌一束綾,美人猶自意嫌輕;不知織女熒窗下,幾度拋梭織得成?」提醒一匹綾緞得來不易,和「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一樣的意思。

寇準雖被張詠譏為「不學無術」,卻很能受教,從官伎和侍妾身上都可「反躬自省」,從此真的改了奢華習性。時人讚他:「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台。」官至宰相卻蓋不起華宅,民間也因而稱他「無樓台相公」。
  
@20110529

2011年5月24日 星期二

■纏綿亦如之


前幾天偶讀孔平仲《代小子廣孫寄翁翁》詩,很有意思,但幾處地方不解,查辭海和網路都無功。我想,還是先寫下來,求教四方賢達。

孔平仲,北宋新喻(今江西新餘)人,孔子第四十七世孫。他和哥哥文仲、武仲都有文名,黃庭堅曾拿這「三孔」,和蘇軾、蘇轍之「二蘇」相提並論。

宋神宗熙寧三年(西元1070年),孔平仲任密州(今山東濰坊、諸城)教授,仍屬仕途初始。再一年有了孩子,他一時興起,以幼兒的身分,寫詩給祖父,也就是他的父親,詩名就叫《代小子廣孫寄翁翁》:

爹爹來密州,再歲得兩子。   
牙兒秀且厚,鄭鄭已生齒。   
翁翁尚未見,既見想歡喜。   
廣孫讀書多,寫字輒兩紙。   
三三足精神,大安能步履。   
翁翁雖舊識,伎倆非昔比。   
何時得團聚,盡使羅拜跪。   
婆婆到輦下,翁翁在省裡。   
大婆八十五,寢膳近何似?   
爹爹與奶奶,無日不思爾。   
每到時節佳,或對飲美食,   
一一俱上心,歸期當屈指。   
昨日又開爐,連日北風起。   
飲闌卻蕭條,舉目數千里。

這詩是以孩子身分寫的,「爹爹與奶奶」自然是指孔平仲夫婦。因此,我們得知,宋代江西人稱父親為「爹爹」,稱母親為「奶奶」。

進一步看,如果「翁翁」是祖父、「婆婆」是祖母,那麼,「大婆」是指祖父的大老婆嗎?還是祖父的「媽媽」、孩子的曾祖母?

我覺得,從孔平仲剛有孩子推算,這八十五歲的「大婆」,比較像是孩子的曾祖母。而且,詩中以「婆婆到輦下,翁翁在省裡」併提,「大婆八十五,寢膳近何似」另句,顯然「翁翁婆婆」才是一對?

「牙兒秀且厚,鄭鄭已生齒」這句,我也不懂。

鄭,有一義是町,就是平地;另一義是重,就是重複、頻繁。我們常講的「鄭重其事」,「鄭」和「重」字疊義。但「鄭鄭」是什麼意思?頻頻生齒嗎?或是幼兒之一的乳名?

撇開我的無知,孔平仲這詩是很淺顯的,親情盎然。這種「代作」,有名的還有唐代詩仙李白。他五十多歲因案流配夜郎(今貴州),第四任太太宗夫人還來送行,途中李白獲釋,卻不曾再有宗夫人的消息,也許她上廬山求道了。

其實,流配夜郎之前幾年,李白和宗夫人已是時聚時散,他曾以宗夫人的口吻,作詩贈給自己,就是這有名《自代內贈》,依現代的說法是有點「自戀」。詩末之「秦吉了」,是一種像鸚鵡的鳥,講話比鸚鵡雄壯威武。

寶刀截流水,無有斷絕時。
妾意逐君行,纏綿亦如之。
別來門前草,秋巷春轉碧。
掃盡更還生,萋萋滿行跡。
鳴鳳始相得,雄驚雌各飛。
遊雲落何山,一往不見歸。
估客發大樓,知君在秋浦。
梁苑空錦衾,陽台夢行雨。
妾家三作相,失勢去西秦。
猶有舊歌管,淒清聞四鄰。
曲度入紫雲,啼無眼中人。
妾似井底桃,開花向誰笑。
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窺鏡不自識,別多憔悴深。
安得秦吉了,為人道寸心。


@20110524

2011年5月23日 星期一

■醜態百出


西施,可能沒同村的鄭旦小姐漂亮;東施,可能也沒那麼醜。

范蠡到諸暨苧蘿山下挑美女,愛上的雖然是西施,卻不能不連鄭旦一起挑,足見鄭旦之美。事實上,民間流傳西施本來對自己沒信心,總以為美貌比不上鄭旦姐姐,還是靠鄭旦不時給給她心理建設。

西施覺得自己醜,鄭旦就拉她去平日浣紗的若耶溪,指著水中說:「妳看,魚兒覺得妳太漂亮,都游過來看了。」對自己沒信心的西施,一下子覺得腳大,一下子覺得眼小,都靠鄭旦勸解。她們的村子,至今仍保留著兩人藉著水面比量眼睛大小的那口井。

但《莊子》齊物論:「毛嬙、西施,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雖用了「沈魚」的比喻,講的卻是動物未必能辨識人類美醜,見了西施這種美女,還是一樣驚走。

傳說,鄭旦性子剛烈,本來就愛劍術。她和西施同時被范蠡選上,一起接受美女情報員訓練,長達三年。越王勾踐后來把兩人送到吳國,鄭旦也很被吳王夫差寵愛,西施慢慢才占了上風。

民間大多認為,鄭旦就是因為失寵,抑鬱而終。對此,我是存疑的,只因為這麼一個好性情的女子,不應該會把爭風吃醋當作生命的全部,更何況她處處護著西施,也不致忘掉她的情報員任務。


西施不姓西;她姓施,名夷光,住山麓的西村,所以稱西施。鄭旦和她同住西村,只因造化弄人,西施成了千古知名的美女,鄭旦卻沒沒無聞,甚至還比不上東村另一個女孩。

「東施效颦」的東施,應該就是住在東村。但,有沒有這個東施?她是不是也姓施?歷來沒有很具說服力的考證。甚至,東施未必就是醜女,可能只是莊周先生愛說笑,拿她來和西施對比。

《莊子》天運:「故西施病心而顰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顰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顰美而不知顰之所以美。」

莊周先生的故事說,西施心痛而皺眉,村裡的醜女覺得美,也捧心皺眉,看到的人都退避三舍。這裡,沒有說那醜女住東村,也沒說她同姓施,那「東施效颦」的東施,我實在不知究意是誰?

至於東施有多醜?我想,懂得欣賞西施皺眉頭的,自有一定程度的美學素養,不致無法認知自己的醜人作怪。居於性善論,哈哈,我今天翻個案,就說東施沒那麼醜啦。於你我周遭,醜態百出之人多矣,何忍獨責東施?

@20110524

2011年5月22日 星期日

■陽貨見孔子


世間總愛拿男女作文章,有些雖不入流,卻也貼切得讓人會心一笑。日昨我便見了篇短文,大意是:「女人有兩個突出的優點,但有一個缺陷;男人沒有突出的優點,卻有一個長處。於是,男人努力用長處彌補女人的缺陷,卻也時時試探著女人的優點……。」這,很像文人間的笑話:「陽貨欲見孔子……。」

陽貨,就是陽虎,長得和孔子很像。他出身孟孫氏,卻是季孫氏的重要家臣,在魯國和孔子常交手,嚴重一點的說法是戲弄孔子,因此兩千五百多年來,一直被孔孟之徒罵翻天。「陽貨」之所以被用來指稱男性生殖器官,成為不雅的名詞,多半也因文人仇視他。

陽貨第一次戲弄孔子,孔子才十七歲。某天,季孫氏宴請魯國士人烤乳豬,孔子興沖沖赴宴,卻被季孫氏的家臣陽貨酸回來。第二次,孔子卅八歲,換陽貨求他為季孫氏當官,就是《論語》「陽貨欲見孔子……」那一段。

陽貨知道孔子不想和他打交道,便送了孔子的最愛「烤乳豬」,逼孔子不得不回禮。你我的至聖先師不是省油灯,打聽陽貨不在家才去回禮,但陽貨早已識破伎倆,故意在途中相遇,對著孔子講了一番必須當官報效國家的大道理。

七年后,孔子四十五歲,周遊列國至陳蔡,被匡人抓住關了五天,原因是長得很像他的陽貨,先前率兵過陳蔡得罪了人,對方把孔子誤為陽貨。由於這回孔子差點喪命,千古以來的孔門子弟莫名氣憤,提到陽貨都沒有一句好話。

陽貨能和孔子多次交手,自然有他一套。我們現今講「您太客氣了」,這「客氣」兩字的用法也是他發明的,事見《左傳》定公八年,陽貨還是機鋒盡出。

那年,他帶兵攻齊,齊人退無可退,出城猛力反撲。陽貨心生一計,故意大聲說:「唉,要是勇敢的冉猛在場,我們一定能擋住敵人。」一旁冉猛聞言,不得不挺身而出,臨到敵陣之際,回頭卻看不到同伴跟隨,便假意失足,從戰車摔下,一拐一拐走回來。

陽貨都敢戲弄孔子了,怎會放過他?便說了一句:「盡客氣也。」盡,不一而足;批的是冉猛先混在人群中,被「點名」出陣又灰頭土臉回來;這兩件事,陽貨認為冉猛都「太客氣」了。

陽貨,其實是很有見地的人。《孟子》滕文公上,孟子引述:「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陽虎就是陽貨,他這想法,當然和孔子不合,卻直指人心。簡單講,陽貨是說:「想賺錢,就別奢想當仁人君子吧,不要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又如,孔子說:「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你看看陽貨,他說:「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弒之。」遇上不成材的君主,陽貨主張「飾奸而弒之」;這直這率,民初郭沫若便大為叫好。

陽貨和孔子長得像,心性確實不像,看你選擇信仰哪一個。但我想,如果陽貨常常見孔子,兩性頻繁交流,或許還能成就更良善的社會。我這篇文章,參考了陳仁華先生《陽虎的惡名》一文。而友人PANDA先前畫了這雙子座,用在陽貨和孔子,也還蠻搭的;哈哈。

 


@20110522

2011年5月21日 星期六

■老來情味減


金庸《笑傲江湖》中,有個人姓老,叫老頭子,女兒自是老姑娘。老姑娘有痼疾,旁人偏偏偷了老頭子煉製的靈藥,騙令狐沖吃下肚,老頭子不知令狐沖是江湖女老大「聖姑」的意中人,捉了他來要剖腹。令狐沖得知前因后果,反過來強逼老姑娘喝他的血,情意甚是感人。

「老姑娘」,不是老了的姑娘。例如這位姓老的姑娘,她就十分年輕,老頭子被鎖在門外,聽聞令狐沖強她喝血的言詞不清不楚,還以為女兒的清白毀了,一時老淚縱橫。

另外,「老女兒」也不是女兒老了,而是指最年幼的女兒,例如《西遊記》第十八回寫那有名的高老莊:「我那太公有個老女兒,年方二十歲,更不曾配人。」又是一位不老的姑娘。

老字,很有意思。像老氣為什麼橫秋,而不是橫春、橫夏、橫冬?我苦思多日不解。今午報老闆請飯,我老到走不動,終於得了些許空閒,查它幾番。

老氣橫秋,大家都說典出《北山移文》;那是南北朝孔稚珪寫的,譏諷友人周先生不當隱士去當官的文章。

周某初始志節清高,孔稚珪寫他「風情張日,霜氣橫秋」。秋天屬金,本就肅殺,人的心志居然冷冽貫穿其間,很不簡單。無奈周某終究移了山、變了節,趨炎附勢去了。

那位周先生,《北山移文》沒寫名字,歷史上自有推敲;其它時候,孔稚珪罵起人來是不留情面的。有一天,當官的王晏鳴鼓作樂到他家,還抱怨蛙鳴惱人,孔稚珪答稱:「我倒覺得,你那鼓樂更讓人受不了!」

霜氣,冷冰冰之外,更可刺人。同為南北朝的鮑照,在《蕪城賦》寫道:「稜稜霜氣,蓛蓛風威;孤蓬自振,驚砂坐飛。」用稜稜來形容霜氣,正是取其有稜有角,很容易割傷自己和別人。

至唐代,杜甫《送韋十六評事充同谷判官》詩云:「子雖軀幹小,老氣橫九州。」「橫」字,仍是孔稚珪手筆;「老氣」,講的是成熟與練達,已從大自然回到人的身上,也不傷人了。

延續這樣的轉折,宋代樓鑰《攻愧集》寫道:「東坡筆端遊戲,槎牙老氣橫秋。」他形容的,是蘇軾運用文字的老練;「老氣橫秋」四字,已經全然沒有霜氣逼人的意思。

我想,「老氣橫秋」的「老」,至少有兩個面向。第一種,是暮氣沈沈的老氣,用法如胡塗的老背晦、不長進的老貨。另一種,就像樓鑰稱讚蘇東坡的老道、老練、老落、老辣。

但,從孔稚珪「霜氣橫秋」、杜甫「老氣橫九洲」,到樓鑰的「老氣橫秋」,我們看到是一脈冰心志節與練達,哪裡是現今如我之老背晦、老貨橫行,進而墮落成倚老賣老的衰敗?我先前不懂的只是老氣為何橫秋,及自忖並視此怪狀,更加不知所以。

@20110521

2011年5月20日 星期五

■老子生來骨性寒

西晉八王之亂,趙王司馬倫想殺掉曾與他爭兵權的解係,梁王司馬肜求情;司馬倫說:「我於水中見蟹且惡之,況此人兄弟輕我邪!此而可忍,孰不可忍!」解係、解結、解育,這三位有清望的好兄弟,終究死於司馬倫之手。

解,作為姓時,讀如蟹。因為兩字讀音相同,司馬倫才會說,他看到螃蟹都覺得討厭了,何況是曾經輕侮他的解氏兄弟。但是,這位司馬先生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會討厭螃蟹,或許是氣憤解氏兄弟在先。

至於「愛屋及烏」,是周初姜太公說的,典出漢代伏生《尚書大傳》:「紂死,武王惶惶若天下之未定;召太公而問曰:『入殷奈何?』太公曰:『臣聞之也,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不愛人者,及其胥餘。』」

周武王問的其實是:要不要殺掉商朝那些官?姜太公回答:愛一個人,就不會討厭他家屋頂上那隻不吉祥的烏鴉;恨一個人,也不會同情他可憐的奴隸了。說實在,這有點答非所問,但是政治人物總是高來高去,我們就不必太理會。

大體上,司馬倫是「遷怒」,姜太公是「推愛」,北宋蘇東坡卻能把這兩個典故輕鬆結合,寫下「怒移水中蟹,愛及屋上烏」的名句,見於《故周茂叔先生濂溪(溪在廬山下)》一詩。

周茂叔,就是寫《愛蓮說》的那個周敦頤,也是宋明理學之祖。他后來在廬山講學,有溪宛如他故鄉的「濂溪」,他便稱這廬山之溪為「濂溪」,自己也號「濂溪」,大家稱他「濂溪先生」,講學之處也成「濂溪書院」。

蘇東坡小他廿歲,這《故周茂叔先生濂溪(溪在廬山下)》之詩,名稱很古怪。「故周茂叔先生濂溪」,像是要悼念周敦頤;括弧內加注「溪在廬山下」,卻又像是描述那條潺潺的小溪。總之,全詩講的是「人令溪名」,讀來輕快:

世俗眩名實,至人疑有無。怒移水中蟹,愛及屋上烏。坐令此溪水,名與先生俱。先生本全德,廉退乃一隅。因拋彭澤米,偶似西山夫。遂即世所知,以為溪之呼。先生豈我輩,造物乃其徒。應同柳州柳,聊使愚溪愚。

死前一年,周敦頤在廬山寫「出淤泥而不染」的《愛蓮說》,不能說全無追撫東晉慧遠在此山結「白蓮社」之古意。加上他另著的《太極圖說》,也不乏道家言語,在我看來,算是另一樁儒釋道之「三笑因綠」。

先前提到解係、解結、解育三兄弟,他們的父親叫解脩,是曹魏時代全國考核第一名的官吏;周敦頤、周先生,則是東吳名將周瑜的廿九世孫。解脩識不識得周瑜,我沒有查,不敢亂說,但這些名士之后,確實都是很不錯的人。周敦頤死於五十七歲,我再錄他五十歲那年寫他心境詩作,與大家分享:

老子生來骨性寒,宦情不改舊儒酸。停杯厭飲香醪水,舉箸半餐淡菜盤。事冗不知精力倦,官清贏得夢魂安。故人欲問吾何況,為道春陵祇一般。

@20110520


2011年5月17日 星期二

■三笑因緣


被稱漢傳佛教淨土宗始祖的東晉高僧慧遠,在廬山虎溪建東林寺,寺有白蓮,他與僧儒多人結為白蓮社,修西方淨業。謝靈運前來追求,於神殿後方另鑿二池植白蓮,希望能夠入社,慧遠不許,卻主動邀約陶淵明,還破例答應讓他喝酒。陶淵明《歸去來辭》、《桃花源記》等傳世名作,聽說就是在隱居廬山時完成的。

慧遠和陶淵明另有一段淵源,只怕他們兩人也不知。

話說陶淵明的曾祖父陶侃鎮守廣州時,漁人在海中見到神光,得之為阿育王像,陶侃即接回送到武昌寒溪寺。寒溪寺主持某日外出,夜裡夢見寺中起火,安置阿育王像的屋子獨有龍神圍繞。他醒後飛馳還寺,果然寺已經被毀,只有放置阿育王像的屋子留存。

後來陶侃調任,因為阿育王像有威靈,便派人來迎接,數十人剛剛把像放在船上,船就沉沒了。慧遠創建東林寺後,他虔誠禱告,阿育王像飄然而至。哈哈,又過了幾年,陶淵明也來了。

相傳慧遠送客不過虎溪,一過溪,馴服於他的虎群會擔心他的安危而大叫。某日,慧遠一路聊天送陶淵明、陸靜修,不覺過了虎溪,群虎畢鳴,三人相視大笑。宋代某人據此畫了「虎溪三笑圖」,后代名家更多創作,畫人畫虎或有不同,講這儒釋道之和和氣氣,心意如一。

陸靜修也是南天師門之始祖,對道教有極大貢獻,建「太虛觀」於廬山東南麓的金雞峰下,他死後謚為「簡寂先生」,「太虛觀」從此改名「簡寂觀」,是廬山第一座道觀。但慧遠老和尚圓寂那年,陸靜修才十歲;他到廬山修道,慧遠已亡故三十餘年,陶淵明也死了二十多年,「虎溪三笑」其實是后人胡扯的。

詩仙李白也五次到廬山。他第四個太太姓宗,是前朝宰相宗楚客的孫女,愛上神仙之道,拜於知名道士、奸相李林甫之女李騰空的門下,李白陪著宗夫人和李騰空到廬山,就是要尋訪神仙。當然,他也曾避安祿山之亂而到廬山,對這座山有奇特的感情,有過不少作品。

不過,最有名的廬山之詩,出自宋代蘇東坡。他遊廬山,在西林壁題道:「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休假在即,就請原諒全篇胡言亂語,總之各位不識我廬山真面目,想來不會見怪。


@20110518

■心中有愧


慚愧,也是一門學問。

儒家講的「無愧屋漏」,出自《詩經》。屋漏,原指古代宮室之西北角,經年陰暗無人跡,還須開個小天窗,引進陽光來照明。在這種陰暗無人處,行為,特別是思想,如果也能正正當當,才是「無愧屋漏」。簡單說,齷齪的念頭,一個都不能有。

愧,古作媿,就是慙。我查《辭海》,慚也是慙,愧也。從文字上看,慚就是愧,愧就是慚。

《小爾雅》另釋:「不直失節,謂之慙。慙,愧也。面慙曰戁,心慙曰恧,體慙曰逡。」人之慚愧,面上會不好看,心裡會不自在,整個身體也會縮起來。但我活了五十多年,還沒見過這種人。

慈濟證嚴上人把「慚愧」分開解,曾說:「慚是慚己,愧是愧他。」這是佛家另一種境地。民國之印光大師,公認是東晉以來「淨土宗」的十三祖,梁啟超很是推崇,稱讚這位生來就有眼疾的高僧:「真今日群盲之眼也。」印光,他也自號「常慚愧僧」。

我想,「面不慙、心不慙、體不慙」的境界,印光老和尚這種修行,庶幾近矣;如果他還常常覺得慚愧,你我凡夫俗子怎能不慚愧?

佛家,其實「慚愧」得甚早。相傳,唐代福建沙縣有名叫潘了拳的,幼年出家,雲遊四方,後來在廣東嘉應州陰那山建立道場,講述佛法三十多年,圓寂前認為自己未能廣度眾生,很是不安,因而吩咐門徒,要在他的塔寫上「慚愧」兩字,后世稱他「慚愧祖師」。

在另一種說法,「慚愧祖師」成了道教的神明,而且是「三位一體」。相傳,明代福建平和縣有潘達孔、潘達德、潘達明三兄弟,武術醫術都很高強,濟世救人而成神,因他們常自謙「慚愧」,三兄弟因而合稱「慚愧祖師」。

「慚愧祖師」信仰引進臺灣,據稱始於明鄭王朝拓墾的軍民,他們跨海帶來神像膜拜。后來,入山開墾之漢人及平埔族人深信,原住民出草之前,「慚愧祖師」會託夢警告,提醒大家防備攻擊。民間還傳說,吳光亮統領軍民打通八通關古道時,也曾得到「慚愧祖師」的祐助。

民俗學者考據,台灣有十七處寺廟祭祀「慚愧祖師」,集中在南投縣,幾乎是南投人特殊的信仰。他們認為,先民奉了「慚愧祖師」神像到鹿谷開墾,並建立了廟宇,附近地區紛紛分靈奉祀,如鹿谷的祝生廟、靈奉廟、鳳凰山寺,竹山的三元宮,以及埔里的福同宮、天旨宮等。

這十七處寺廟,拜的是佛教的「慚愧」,還是道教的「慚愧」,說法雖不一,應該仍以道教居多。至於南投以外,沒得拜「慚愧祖師」的諸位朋友,千萬不要慚愧:只要心中有愧,自能慚愧,就會得到庇祐。

@20110516




2011年5月15日 星期日

■夫子豈病乎?


古今中外,窮不過黔婁,每隔幾百年,總有文人拿他的身世作文章。我稍稍估算,他窮了大約兩千五百年。

先講孔子的弟子原憲,字子思。孔子為魯司寇時,他曾為家臣,孔子給他九百斛的俸祿,他推辭不受。孔子死後,他隱居衛國,某日子貢高車駟馬來訪,他「正冠則纓絕,振襟則肘見,納履則踵決」,穿得破破爛爛出迎。子貢問:「夫子豈病乎?」原憲答:「吾聞之,無財者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

孔子也很不捨另一弟子顏回,但曾驕傲地稱讚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些都是安貧樂道,在后世文人心目中,黔婁先生更是安貧守賤。

黔婁,春秋魯國人,一說齊人,兩國君主都曾想拜他為相為卿,他一一拒絕。他的窮故事,漢代劉向在《列女傳》中,是藉孔子另一弟子曾參的弔喪,從他太太的態度說起。有人考據,黔婁的太太叫施良娣,是官宦之女,嫁這窮書生不以為苦,還真能理解黔婁窮之有道。

話說當天黔婁停屍破窗下,身上是件舊袍,墊著一床爛草席,蓋的短衾更是不能蔽體,曾參一時心酸,說道:「斜爾其被則斂矣!」建議把衾被斜過來蓋,或許就能蓋住黔婁全身。他太太卻答道:「斜之有餘,不若正之不足,先生生而不斜,死而斜之,非其志也。」

曾參默然,又問:「先生之終,何以為謚?」他太太立即回答:「以康為謚。」康,樂也。曾參有些疑惑,問道:「先生在時,食不充口,衣不蓋形,死則手足不斂,旁無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深,何樂於此而謚為康乎!」

他太太說:「先生在日,魯君欲任為相,辭而不受;齊君欲聘為卿,亦辭而不受,是有餘貴也。魯君嘗賜粟三千鍾,齊君亦屢欲予以報酬,均辭而不受,是有餘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貧困,不汲汲于富貴,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以康為謚,誰曰不宜?」

我講黔婁先生窮了大約兩千五百年,是從他在世起算。因為他死后,先有劉向藉他太太敬他生平,晉代陶淵明更在《詠貧士》詩中稱讚:「安貧守賤者,自古有黔婁。」

唐代詩人元稹《遣悲懷》是弔亡妻之作,其中「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首句用了晉代謝安偏愛姪女謝道韞的典故,跳接的仍是黔婁之窮。

至清代,龔自珍詩作《哭鄭八丈》仍有:「由來炊火絕,窮死一黔婁。」之句;民國郁達夫《志亡兒耀春之殤》也有:「兩年掌上晨昏舞,慰我黔婁一段貧。」時空再怎麼遷移,黔婁之窮,是從來沒有翻過身的。

@20110516

2011年5月14日 星期六

■延陵季子掛劍


你愛的,死了我也給。

劉學新先生下月就要來台灣,今天來欣賞他寫宋代名士唐肅的《季子掛劍歌》:「季子讓一國,視之敝屣然。寧當寶一劍,不為徐君懸。徐君雖亡骨未朽,劍掛墳前白楊柳。君知不知不足悲,我心許君終不移。」

漢代《史記》記載,那年是公元前554年:「吳使季札聘於魯,北過徐。徐君好季札劍,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寶劍,繫之徐君塚樹而去。從者曰:『徐君已死,尚誰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許之,豈以死背吾心哉!』」

季札,吳之延陵君,在徐國君主墳前掛過劍,后來更謙讓吳國君位。至於他掛什麼劍,是不是軒轅夏禹、湛瀘、赤霄、泰阿、七星龍淵、干將、莫邪、魚腸、純均、承影等古代10大名劍之1?我好像讀過討論文章,但記憶不分明。

當時吳國特產彎刀,世稱「吳鉤」,如宋代辛棄疾詞云:「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刀單刃,劍雙刃;季札掛刀掛劍,司馬遷雖不致搞混,卻也難說。

除了史記,漢代劉向《新序》也記載,徐國人看季札如此重情重義,歌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唐朝詩人李白《陳情贈友人》也云:「延陵有寶劍,價重千黃金。觀風歷上國,暗許故人深。歸來掛墳松,萬古知其心。」到宋代唐肅歌誦,已是距他1500年前的事了。

又隔千年,詩人楊牧也作長詩《延陵季子掛劍》,情誼是一脈的。我全文錄下,與朋友吟哦:

我總是聽到這山岡沉沉的怨恨
最初的飄泊是蓄意的,怎能解釋
多少聚散的冷漠?罷了!罷了!
我為你瞑目起舞
水草的蕭瑟和新月的寒涼
異邦晚來的搗衣緊追著我的身影
嘲弄我荒廢的劍術。這手臂上
還有我遺忘的舊創呢
酒酣的時候才血紅
如江畔夕暮裏的花朵
 
你我曾在烈日下枯坐---
一對瀕危的荷芰:那是北遊前
最令我悲傷的夏的脅迫
也是江南女子纖弱的歌聲阿
以針的微痛和線的縫合
令我寶劍出鞘
立下南旋贈予的承諾…..
誰知北地胭脂,齊魯衣冠
誦詩三百竟使我變成
一介遲遲不返的儒者
 
誰知我封了劍〈人們傳說
你就這樣念著念著
就這樣死了〉只有簫的七孔
猶黑暗地訴說我中原以後的幻滅
在早年,弓馬刀劍本是
比辯論修辭更重要的課程
自從夫子在陳在蔡
子路暴死,子夏入魏
我們都悽惶地奔走於公侯的院宅
所以我封了劍,束了髮,誦詩三百
儼然一能言善道的儒者了……
 
呵呵儒者,儒者斷腕於你漸深的
墓林,此後非俠非儒
這寶劍的青光或將輝煌你我於
寂寞的秋夜
你死於懷人,我病為漁樵
那疲倦的划槳人就是
曾經傲慢過,敦厚過的我


@20110514

2011年5月10日 星期二

■老情歌


這幾年流行「愛你哦、想你哦、等你哦」,「哦」字尾音還要特別拉長,對話雙方或許覺得親切,我這老肉卻是聽一次麻一次,當下也定然扭扭捏捏、手足失措。其實,「等你哦」這種嬌語,四千多年前就很流行了,始作俑者是治水那大禹的老婆。

先講「扭扭捏捏」、「扭捏作態」,都是「忸怩」的誤寫。「忸」字讀音如「紐,「怩」字讀音如「泥」;忸怩,有羞愧、躊躇、退縮不前、輾轉反側等義,記者同事的稿子改不勝改,今日便一併閒聊。

最早說出「忸怩」兩字的,也是大禹的孫子。話說禹把帝位傳了兒子啟,啟也傳子太康,建立了父傳子的夏朝。太康愛四處玩樂,他五個兄弟有一次等他洽公不耐煩,各唱一首歌來數落這位君王。

《尚書》記載了此事,稱之為「五子之歌」,其中第五首:「嗚呼曷歸?予懷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郁陶乎予心,顏厚有忸怩。弗慎厥德,雖悔可追?」這原始的「忸怩」,是羞愧的意思。百姓恨太康,也恨上我們這些做兄弟的,「郁陶乎予心」,很鬱悶啊;「顏厚有忸怩」,很慚愧啊。

和他們的祖母相比,這五子的歌,唱得算是又臭又長。依據後代的相關記載,這五子的祖母、大禹的老婆,唱了有史以來第一首情歌,全歌只有一句,就只「候人兮猗」四個字。「猗」也如「兮」,嘆詞,歌詞翻譯成現代白話,正是「等你哦~」。

大禹雖是三代之始,神話和傳說仍然很多,有一部分和我們熟知的並不相符,甚或可能顛覆大家的印象。

大多神話都說,大禹卅歲遇涂山氏之女才成婚,婚后為了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包括聽到兒子啟剛出生的哭聲的那一次。涂山女難耐寂寞,也才唱出有史以來第一首情歌「等你哦~」。

但多數說法也顯示,涂山女是「九尾狐狸」,民間有些雕像還讓她保存這九條尾巴。而所謂的涂山氏,有人說是當時母系社會的一大家族,禹為了順利得到舜的「共主」地位,必須藉婚姻政治來壓制舜的兒子,后來也真的如願。

如果涂山女是「九尾狐狸」,那禹呢?有一種說法是熊。而且,這種我們不熟知的說法顯示,大禹治水縱使三過家門不入,多半也是「忸怩作態」。

禹的治水策略,大家都知道是「疏導」,遇山就挖山,讓水有個出路。神話說,他常化為本形,用熊力掘土搬石,為了不讓愛妻涂山女看到,規定她必須在山下等候,信號燈亮才能上山相會。有一天,小兵誤打信號燈,涂山女興高采烈衝上山,看到平日九尺二寸的英偉丈夫竟是大笨熊,驚嚇之餘,拔腿就狂奔。

大禹一看壞了事,也追著滿山跑,涂山女情急之下變為石頭,閉合之際禹及時趕到,哀求:「妳至少幫我留個兒子。」涂山女不捨,石頭復開,一名嬰兒滾了出來。各位,那不就是大禹之子嗎?叫「啟」的那個。

@20110509

2011年5月8日 星期日

■謗滿天下


1975年我進東海大學中文系,大一英文是必修,小班制加外籍老師,免不了英語戲劇的段子,我力主我們這小組挑演《周處除三害》,只要找個英語溜的女生反串周處,我或蛟或虎,總是不必多言。

但從那年伏在教室角落扮老虎,我就常想:周處真的這麼壞嗎?因為,一個人要活成旁人全都恨他,其實是十分不容易的。就拿賓拉登來說吧,樂見他死亡的,在美國和基督教地區或為多數,在世界則未必。

戴笠、戴雨農,國共高層后來都承認,他的死亡,讓中國局勢至少提早了十年翻轉,算是個關鍵人物,章士釗那名聯,各方更覺得公允。這輓聯說:

生為國家,死為國家,平生具俠義風,功罪蓋棺猶未定;
名滿天下,謗滿天下,亂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後人評。

名滿天下是「譽」,謗滿天下是「非」。唉,這非!這譽!

網友阿萊愛寫札記,昨天提到她如氣憤一人,至多就是視如無關之人。我訝道:「我也是。」她回帖:「同是天涯輕恨人。」初始,我覺得只是忽略非譽,連輕輕的薄恨都沒有;稍加自省之后,便覺得自己很不堪。

我想,對這些路人甲乙丙,我確是有恨,算是輕恨,隱隱間卻有鄙夷之意,修養很不好。我還檢視,向來之「疏於顧忌」,病況愈加嚴重,朋友同事或非或譽,反撲之力道也愈加強勁,惹來一堆是非,像極清末大家黃遵憲《己亥雜詩》所云:「我是東西南北人,平生自是風波民。」

風波民,語出《莊子》天地篇:「(子貢曰)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我略去前后文,簡略解讀如下:對非譽有所反應的,就是風波之民。這更反證,我其實對非對譽是有反應的,否則也不會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淪為風波民。

但,我有這麼壞嗎?周處有這麼壞嗎?史稱,周處(236297年,三國吳人)發憤圖強之后,拜師陸機、陸雲,著書傳世之餘,也是晉代能臣之一。各位可能不知道,一千多年后,他還造就了情報頭子戴笠將軍。
戴笠(18971946年,浙江人),原名春風,字雨農,1926年考入黃埔軍校第六期,兩年后開始替蔣中正搞情報。那年考試,他並不在第一批錄取之列,重考怕被認出身分,才改名戴笠。

前面提到周處是吳人,他除了三害之后,立德立言立功,傳世之作包括《風土記》,其中提到鄰近越地的風俗淳樸,凡初與人交,即封上壇,祭以犬雞,祝詞曰:「卿雖乘車我戴笠,後日相逢下車揖;我步行,君乘馬,他日相逢君當下。」意思是不以貴賤交,不以貴賤易。

一般傳記都說,戴春風思及《風土記》這段話,正好同行有好友,便改名以戴笠應試。我想,戴笠當時未必知道《風土記》就是那「第三害」所作,更未料到自己改名之后,竟也成了「名滿天下,謗滿天下」之人。

唉,這非!這譽!

@20110508

2011年5月7日 星期六

■劈山救母


林風眠有許多《寶蓮燈》人物畫,這幅題為「母親」,獲救的三聖母在前,救母的沉香太子提著寶蓮燈在后。「我是睜著眼睛在做夢,我的畫確是一些夢境。」大師這麼說,也這麼畫出夢裡的母親。

《寶蓮燈》又名《劈山救母》,是元代開始流傳的戲曲,講女神仙和凡人談戀愛,以及凡間兒子上天庭救母的故事。

先前,玉帝的妹妹瑤姬和人間書生楊天佑結為夫妻,生下楊蛟、楊戩與楊蓮,玉帝派人捉回瑤姬,壓在桃山之下,楊天佑和長子楊蛟被殺,楊戩與妹妹楊蓮幸運脫逃。楊戩拜師學藝,劈開桃山救出母親,但玉帝又派出十個太陽兒子曬死瑤姬,楊戩殺掉九個太陽復仇,玉帝不得已,封楊戩為二郎神、楊蓮為三聖母。

又不知過了多久,住在華山的三聖母楊蓮,也和人間書生劉彥昌談戀愛,生下兒子沉香。這次換二郎神執法,先偷走三聖母的威力武器寶蓮燈,再把妹妹楊蓮壓在華山的蓮花峰之下,劉彥昌和劉沉香父子被拆散。沉香也去學了武藝,先找到父親,神仙再幫他偷回寶蓮燈,他順利打敗舅舅二郎神,劈山救母。

林風眠(19001991年)先后留學法國、德國,是中國近現代美術的啓蒙者之一。1960年代文化大革命,他曾自毀畫作,這幅「寶蓮燈--母親」因為1963年在香港展出,幸運保存下來。網路上流傳一段藝評,由於轉載多,作者姓名已不詳,仍經常被專業網站引用:

「晚年的林風眠,總是對人---包括他的義女馮葉---不斷談到他對母親的記憶,母親如何的美,母親如何在小池清洗她的長髮。對母親的遙遠卻真實的記憶,是林風眠大量創作仕女畫並把她們畫得很美的內在原因,也是他大量以《寶蓮燈》戲曲人物入畫的主要原因。

「不過,在林風眠筆下,《寶蓮燈》的人物面貌也經歷了不同階段的改變:五六十年代,其人物是標準的古典美,所謂『修眉、鳳眼、文鼻、櫻桃口、鵝蛋臉』,身材窈窕;八十年代的人物雖然還保留著這種古典式的審美,但人物形體被拉長,眼睛用焦墨勾出,設色濃鬱而沉重。

「此幅把沉香母子置於畫面中央,沉香跟在母親身後,右手挽著一支幾乎透明的寶蓮燈。三聖母用藍色系,衣服用深藍平塗,頭巾和腰帶用淺藍,間以濃淡變化其色;沉香則用黃色系,或橘黃,或略赭黃,也以濃淡表示衣飾的光影變化;鶴氅和披巾,用白粉勾出,並以其濃淡變化表現其折皺變化;最後用濃烈的金色突顯背景,似有指三聖母所囚禁地華山為地獄之意。

「母子的姿勢保持尤耐人咀嚼:人物像一左一右兩個圓括弧,顯然有精誠團結之寓意,輔以背景的金,正是『母子同心,其利斷金』的理想。故此幅自為作者對記憶中母親命運的另式表達,和對解救母親的理想設計。

「與畫家晚年所作之《寶蓮燈》相比,此幅並沒有把沉香母子與作為反對的二郎神對立於畫幅中;而設色上也沒有後者以黑色、冷峻居多,人物則美侖美奐,顯然屬畫家五六十年代作品之列。但其表達的主旨則一。」

@20110507


2011年5月6日 星期五

■無情無佛種


日昨處理雜務,接連誤了兩場餐敘,那起承轉合就不多言了,總之是慚愧已極。朋友氣道:「請你不動?」我心中暗覺:「不就一屁打過江了嗎?」剛好見新浪微博有人講佛學,心更癢了起來,哪有半分「不動」的境地?

話說蘇東坡在江北的瓜州,作了這詩:「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遣人赴江南之金山寺,送請佛印過目;佛印只寫了「放屁」兩字,原詩奉還。蘇先生不是愛動氣的人,應該是不解其意,親自度江來訪。佛印笑道:「你不是八風吹不動嗎?怎麼一屁打過江!」

佛印,字覺老,北宋雲門宗僧,又稱佛印了元,宋神宗贈號佛印禪師。他比較像善惡同去的大和尚,雖是一代宗師,后代喜歡說些他和蘇東坡一家子的趣事,真偽不分。例如,有人說他出聯堵蘇小妹:「一女孤眠,縱橫三隻毛眼。」不料這才女紅著臉硬說:「二憎同榻,顛倒四個光頭。」

「八風」,又稱「世八法」,佛家是這麼解的:「衰、利、毀、譽、稱、譏、苦、樂,四順四違,能動物情,名為八風。」也就是好的壞的各四種,但其實都是不好的,因為都會讓我們心動。

稱,是當面稱讚;譽,是背后誇獎。有次和同事曾德峰聊起,別人辱我,因我確實該辱,便漸漸不驚惶,但久久一次聽聞讚美,心底仍飄飄然,很不長進。所以,蘇東坡的「八風吹不動」,其實已近我所嚮往的「寵辱不驚」,卻仍被佛印「一屁打過江」,可見境界還差遠了。

《六祖壇經》記載,慧能大師作了如下《真假動靜偈》,我抄錄給各位朋友參考,這才是禪宗心法: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不動;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八風」,也有解為「八音」;中醫則指趾間的穴位,一腳五趾有四穴,兩腳合為八穴,稱為「八風」。不過,「八風」字面上是「八種風」,有的解為「八個方向吹來的風」,有的解為「八個時節所吹的風」,蘇東坡的「八風吹不動」,其實也可從「風」字解,不一定要走佛家的路線,也更能呼應佛印的「一屁打過江」。

至於圖,來自新浪微博,我還不知作者是誰,只知在鳳凰古城拍的,那是沈從文的故鄉;我年輕讀他《邊城》,裡邊一些景色,聽說就像這裡。哈哈,各位看這些孩子練把式,像不像「八風吹不動,一屁打過江」?

@20110507

2011年5月3日 星期二

■我的名字叫咪咪


我把《波希米亞人的生活情景》放在床頭,不想看其它書的時候便翻幾頁,結果花了半年才讀完。我當它是轉換情緒的文字,因為裡面的人物都很可愛,詩人、哲學家、畫家、音樂家,沒有竹林七賢那般任誕,但生活的調性相當。我輕輕淡淡讀,今天凌晨完工。

我讀的是東觀出版社的版本,譯文流暢,也感染著波希米亞風格。大家可能聽過帕華洛帝詠嘆《妳那雙冰冷的小手,Che gelida manina》,或某個女高音唱《我的名字叫咪咪,Mi chiamano Mimi》;不曾聽過的話,現在也可以先停下來,我附了法文,有興趣可到YouTube繞一下。這些名歌,都來自普契尼的《波希米亞人》,正是改編自亨利穆傑這本《波希米亞人的生活情景》。

說實在,我讀《波希米亞人的生活情景》時,並不認為愛情是故事的主軸,但普契尼的4幕歌劇,幾乎是以詩人魯道尼和女裁縫咪咪的愛情來貫穿。帕華洛帝就愛扮那魯道尼,唱著咪咪那雙冰冷的小手。

這樣講吧,亨利穆傑主要是寫1840年代法國拉丁區的藝術青年,書的后半段才加重了愛情的分量,寫的愛情也很有風格。我現在手邊沒有書,記不清楚原文,但大約是這樣的句子,讓我某一天晚上立即閤書入夢:此時咪咪的強顏歡笑,是多麼教人心酸啊。

今天凌晨的大結局極悲,亨利穆傑的筆法卻極高明,讓我想哭又不想哭。他安排咪咪住院,某日醫院人員告訴魯道尼她死了,魯道尼只奇怪自己的心並沒有痛,照常過日子。隔幾天,這人偶遇魯道尼連忙道歉,說那天咪咪只是被移到隔壁病房,並沒有病逝。魯道尼急忙趕去醫院,咪咪卻在當天早上已經過世了。

換個煽情的作家,這情節早就寫到賺人熱淚了。在普契尼的歌劇中,最后場景是那幾個藝術家聚在魯道尼的房間,看著咪咪離開人世。亨利穆傑確實多次著墨咪咪的手很白、很冰冷,普契尼顯然掌握得極關鍵,也才有《妳那雙冰冷的小手》和《我的名字叫咪咪》這樣的傳世之作。

《波希米亞人的生活情景》書中,不同房東的角色都很吃重,主要是那幾個藝術青年幾乎每個月都欠租。所以,當美國人依普契尼《波希米亞人》另行創作搖滾音樂劇時,用的名字是《RENT》。這齣百老匯名劇,來台灣表演時稱為《吉屋出租》。

《吉屋出租》把1840年代法國拉丁區,搬到1980年的紐約,魯道尼成了音樂家羅傑,咪咪沒改名但有毒癮,兩人都得了愛滋病,調子還是年輕人追逐和世俗標準不太一致的夢想。

和亨利穆傑《波希米亞人的生活情景》同樣輕輕淡淡,《吉屋出租》也有讓人欲哭不能的能耐,和故事內容無關,卻和創作有關。

1988年,有個名叫阿農森的美國劇作家,構想改編普契尼《波希米亞人》成現代紐約版。隔年,29歲的作曲家拉森跟阿農森合作,他除了想出了劇名《吉屋出租》,也花了好幾年寫歌。1996125日的清晨,就在紐約劇院工作室最後一次著裝整排結束後的幾個小時,拉森死於大動脈剝離,而那天正是首演日。

我沒有個別研究,但感覺上,亨利穆傑、普契尼、拉森都像極他們筆下或音樂中的那些藝術家,都有著「波希米亞調調」,都是無國籍的「波希米亞人」。


@20110503


■焚書坑儒


唉,這就是我今天的尋根之旅:儒,古代的送行者。

他們熟悉喪葬禮儀,逐漸被視為術士。有人說,這群人是商代的貴族之后;但《論語》雍也篇提到:「子謂子夏:『汝為君子儒,勿為小人儒。』」,可見西周時候的儒,已有另一番面貌,從「達禮」進而「知書」,否則不必硬把「熟悉喪葬禮儀」這群人分為君子、小人。

儒者,在秦代的面貌仍然不清晰。我們講秦始皇「焚書坑儒」,其實他坑的主要是方士,起因於侯、盧兩人騙他錢取長生不老藥,不僅落跑還譏笑他,一怒之下拷問京城咸陽460名方士,追查侯、盧兩人下落,終至坑殺之,或許當中有些博士生,但基本上不是針對讀書人。

這些情節,見諸《史記》秦始皇本紀;「焚書」是西元前213年,「坑儒」是次年,兩碼事。《史記》儒林列傳另稱:「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請注意,司馬遷這時仍用「坑術士」。

至於秦始皇之焚書,后代理解也有偏差。當時宰相李斯反對回復周代的封建制,進而不讓民間流通秦國之外的史書,《詩經》、《尚書》等經典也僅限博士官持有,但沒入之書至少各存一冊,典藏於京城,並不是見書就燒。后來項羽攻入咸陽,放火燒城,「大火3月不止」,有人認為,這才是古代典籍的大浩刧,因為連僅存的孤本都燒光了。

「焚書」雖和「坑術士」無關,命運作弄之下,卻意外被聯結了。話說秦始皇34年焚書,孔子后代偷偷在孔子舊家藏了一些。漢武帝時,封在山東的魯恭王要蓋宮殿,拆了孔宅,藏書因此重見天日。

孔子第11代孫孔安國,本來就是大學者,特別對《尚書》有研究,司馬遷也曾跟著他學習。他發現家藏《尚書》古本比當時的版本多了16篇,便譯為今文,還作了傳,稱《尚書孔氏傳》,一稱《孔安國尚書傳》,但明清學者考證,懷疑這些都是后人託孔安國之名偽作的。

也不知偽造那人是誰,他用孔安國的口吻,在序文寫道:「秦始皇滅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天下學士,逃難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書於屋壁。」第一次把「焚書」和「坑儒」扯在一起,還稱「天下學士,逃難解散」,除了把「儒」定位為讀書人,也讓秦始皇背了千古罵名。

其實,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保持了對「儒」的原始見解。他說:「儒,柔也,術士之稱。」離我們最近的上個世紀,不知為何突然爆發對「儒」、「儒者」、「儒家」源起的爭辯,先後有章太炎《原儒》、胡適《說儒》、郭沫若《駁說儒》、馮友蘭《原儒墨》等名作,主要還是圍繞「柔」及「術士」。

基本上,多數同意「儒」是古時懂得喪葬禮儀的「術士」;至於是商代遺民,還是依附西周貴族的某個階層,就沒有定論了。不過,這些術士都依附他人,個性大體是柔弱的,《說文解字》才說:「儒,柔也。」其實,「需」字就是柔弱的意思,加「人」字邊,正是仰賴他人。

上個世紀,除了胡適、郭沫若等人的爭辯,也有所謂的「新儒學」運動,第一時期如熊十力,第二時期如牟宗三、徐復觀、方東美諸位先生。徐先生曾在東海大學講課,我沒趕上,但中文系老師不乏徐、方門生,調子也是宋明理學,我多年捧著牟先生之「心體與性體」,即使再入哲學研究所,終究難窺堂奧。

而今又過30多年,我但求僥倖在這儒家安個小身、立個小命,偶爾尋個根,無怨且無悔。

@2011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