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0日 星期二

■Special

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

朱簾秀又名珠簾秀,元代之奇女子;夏庭芝《青樓集》讚她:雜劇為當今獨步,駕頭、花旦、軟末泥等,愁造其妙。」人稱朱四姐,演藝圈稱她朱娘娘。后人談起,都只是她的愛情故事,但當時文壇把她形容成神仙中人,敬重的程度古今少見。

元代文人喜歡稱自己某某齋,例如關漢卿號一齋、已齋,盧摰號疏齋;又如貫雲石號酸齋、徐再思號甜齋,兩人作品合集稱酸甜齋。而當時的雜劇,知名女演員也愛稱自己是某某秀,例如順時秀天然秀、御園秀,朱簾秀更是其中翹楚。

原本是理學家的元初重臣胡祗遹,六十多歲識得朱簾秀仍被迷住,曾作《雙調沉醉東風》贈之:

錦織江邊翠竹,絨穿海上明珠。月淡時,風清處,都隔斷落紅塵土。一片閑情任卷舒,掛盡朝雲暮雨。

落紅塵土」一作「軟紅塵土」。「隔斷、卷舒、掛盡,講的都是珠簾:隔斷落紅塵土」,是形容朱簾秀之脫俗;「一片閑情任卷舒,掛盡朝雲暮雨」,是稱讚她閱人多矣不亂來。胡祗遹還為朱簾秀作品集作序,大談他的戲曲理論,清代《四庫全書》因而批他:以闡明道學之人,作狎邪倡優之語。

朱簾秀的主場在揚州,胡祗遹一到江南當官便驚為天人。這境遇,和眼高於頂、自稱怪怪道人的馮子振很相識。馮子振在京城也和御園秀交往,后來仍被朱簾秀迷住,曾作《鷓鴣天》贈之:

十二闌干映遠眸。醉香空斷夢天秋。蝦鬚影薄微微見,龜背紋輕細細浮。香霧掩,翠雲收。海霞為帶月為鉤。夜來卷盡西山雨,不著人間半點愁。

蝦鬚,用來串成珠簾;珠簾,用來卷盡西山雨。馮子振之不著人間半點愁」,和胡祗遹之掛盡朝雲暮雨」,講的雖是兩碼事,卻都是對朱簾秀極誠摰的禮讚,不得不讓人對這奇女子另眼相看。

前面提到的盧摰、盧疏齋,也是堂堂大學士拜倒石榴裙下。這次,朱簾秀動了真情,也想委以終身,只不過宰相和戲子的社會地位畢竟懸殊,兩人終究痛煞煞黯然分手:

盧摯《壽陽曲;朱簾秀》
才歡悅,早間別,痛煞煞好難割捨。畫船兒載將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朱簾秀《壽陽曲;答盧疏齋》
山無數,煙萬縷,憔悴煞玉堂人物。倚篷窗一身兒活受苦,恨不得隨大江東去。

大學士,才稱得上玉堂人物。各位請看:盧摯的痛煞煞,是難割捨男女之情;朱簾秀的憔悴煞,是憐惜國之重臣;這般女子,教人如何不敬不重

關漢卿、關一齋和朱簾秀的關係比較耐人尋味,民間甚至傳說簾秀入行學戲之前,關漢卿早就和她有了情愫。不過,文學史上只有關漢卿老來重返揚州,與嫁作人婦的簾秀見了最后一面的記載,他在《南呂一枝花贈朱簾秀》中還說:沒福怎能夠見十里揚州風物妍,出落著神仙。

〔一枝花〕輕裁蝦萬鬚,巧織珠千串;金鉤光錯落,繡帶舞蹁躚。似霧非煙,妝點深閨院,不許那等閑人取次展。搖四壁翡翠陰濃,射萬瓦琉璃色淺。
〔梁州第七〕富貴似侯家紫帳,風流如謝府紅蓮,鎖春愁不放雙飛燕。綺窗相近,翠戶相連,雕櫳相映,繡幕相牽。拂苔痕滿砌榆錢,惹楊花飛點如綿。愁的是抹回廊暮雨瀟瀟,恨的是篩曲檻西風剪剪,愛的是透長門夜月娟娟。凌波殿前,碧玲瓏掩映湘妃面,沒福怎能夠見十里揚州風物妍,出落著神仙。
〔尾〕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雲盡日懸。你個守戶的先生肯相戀,煞是可憐,則要你手掌兒裡奇擎著耐心兒卷。

你個守戶的先生」,是指朱簾秀嫁的錢塘道士洪谷。另依元代陶宗儀《南村輟耕錄》記載,簾秀病危時,要求先聽谷為她火葬的祭文,聽畢,一笑而卒我原本無意抄錄這篇滑稽輕佻的《下火文》,卻又不能割捨那讓人動情的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便請各位同那朱簾秀,一笑置之吧:

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忽然四大相離後,你是何人我是誰。共惟稱呼秀鐘谷,水聲遏楚雲。玉交枝堅一片心,錦傳道余二十載,遽成如夢令。休憶少年游。哭相思兩手托空,意難忘一筆勾斷。且道如何是一筆勾斷。孝順哥終無孝順,逍遙樂永遂逍遙。

@20110920

2011年8月28日 星期日

■辛漸

楊花落盡子規啼,
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
隨風直到夜郎西。

李白這首《聞王昌齡左遷龍標尉遙有此寄》,作於唐玄宗天寶七年(公元748年);他四十一,王昌齡已經五十歲。龍標、五溪(今湖南黔城),以前屈原也淪落至此。王昌齡「不護細行」,才剛從江寧(今南京)再貶,李白就直呼「龍標」先生了,一千多年來,大家都跟著李白這麼叫。

寒雨連江夜入湖,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
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昌齡到了龍標,也留下《芙蓉樓送辛漸》這首名作。芙蓉樓在江蘇或湖南?歷來本有爭議;辛漸是誰?也沒幾個人搞清楚。不過,文學史上的公案之所以迷人,往往不在這些小處,大家關切的還是「一片冰心在玉壺」。

簡單講,多數人認為王昌齡是在「辯誣」,辯的是他的「不護細行」。另一些人看重詩人之風骨,主張「一片冰心在玉壺」是在「明志」,不會辜負洛陽親友的期許。只有極少數人猜想他是「惜情」,就朋友間的傾心相許。

本詩首句,一作「寒雨連江夜入『吳』」。吳地今為蘇州一帶,所以歷來都有人認為這詩作於今江蘇丹陽,還說當時「芙蓉樓」在今江蘇鎮江。我不太懂中國地理,但從文字讀心情,我傾向認為作於王昌齡貶至湖南龍標之后。

大家都說王昌齡是「邊塞詩人」,寫些「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愛國詩。實際上,他做官這幾十年,幾乎都在被貶抑的狀態,和邊塞沒什麼關聯。

王昌齡是唐玄宗開元十五年(727年)進士、廿二年(734年)博學鴻詞科,但只外放做些小官。開元廿五年(737年)獲罪謫嶺南,廿八年(740年)被調回南京,天寶七年(748年)再到龍標。

他第一次從嶺南北歸途中,開元廿九年(741年)在湖北襄陽拜訪另一位大詩人孟浩然。孟浩然先前染病,才剛要痊癒,卻因王昌齡來訪而痛飲,竟然就這樣快快樂樂死了。

話頭扯回辛漸,王昌齡做過三首詩送他。先前提到《芙蓉樓送辛漸》,其實是兩首;有名的「寒雨連江夜入湖,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向來被標為第一首,第二首是「丹陽城南秋海陰,丹陽城北楚雲深。高樓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假設這兩首是一組作品,而且是在江蘇鎮江「芙蓉樓」所作;那麼,第二首是指前一晚的喝酒,第一首是隔天天亮的送行,時間被錯置了。另外,有人考證,鎮江之「芙蓉樓」,舊稱「西北樓」,而湖南黔城本有「芙蓉樓」。

這麼一來,這組《芙蓉樓送辛漸》的兩首詩,可能是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作品。意即。第一首「寒雨連江夜入湖」,真正才是王昌齡在龍標「芙蓉樓」所做,第二首「丹陽城南秋海陰」明顯作於丹陽,地點可能是「四北樓」,時間則在開元廿八、九年間,從嶺南調回南京途中。

有人或許會問:這辛漸,難道也跟著王昌齡跑東跑西?是的,確實有這可能。王昌齡另有《別辛漸》詩云:「別館蕭條風雨寒,扁舟月色渡江看。酒酣不識關西道,卻望春江雲尚殘。」依我看,辛漸定是王昌齡的洛陽舊友,每隔幾年便遠來探視,忽而江蘇、忽而湖南。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也只有這般交情,王昌齡才把心事託給了辛漸。你我的辛漸呢?

@20110828

2011年8月26日 星期五

■情色霸史

公子小白,就是齊桓公,靠了管仲成就霸業。這對君臣很有意思,當國王的創造了歷史上第一個宦官,當臣子的開了歷史上第一家妓院。這樣的霸業,真的很不簡單。

齊桓公還是公子小白的時候,管仲支持公子糾;當兩方人馬要趕回齊國爭王位,率兵埋伏途中的管仲,還一箭射中小白。根據司馬遷《史記》,管仲這箭射中衣帶,小白順勢佯裝重傷,才躲開繼續的追殺。小白接位,師傅鮑叔牙大力推荐管仲,他從善如流,不再追究管仲那一箭之仇。

管仲開妓院之說,見於《戰國策》:「齊桓公宮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這女閭,就是國營妓院。有人說,周時五家一比、五比一閭,「女閭七百」就等於一萬七千五百家。那年代的,真的這麼愛嫖嗎?這「女閭」的數字,有的說三百,有的說兩百,我覺得比較合理。

管仲開妓院,后人只好替他圓場,說是為了徵稅來富國強民,也有招募其它國家人才的用意。但,齊桓公自己也好嫖,管仲極力討好的那番心意,我想也是有的。后代娼妓有拜「白眉神」的,是孔子好朋友柳下惠的弟弟盜拓,因為他強擄婦人卻能保之護之。但多數娼家拜的是管仲,畢竟他是妓院元祖。

小白和管仲各有一個被后代史家推重的女人。先講管仲的,叫田倩,西漢劉向《列女傳》作婧。有人說,田倩就是女閭出身,算來是第一個名妓。管仲原本不嫖,但田倩可人,他便常去。

有個叫甯戚的很有才,被管仲排擠,只好等齊桓公打獵,躲在一旁幽幽唱著:「浩浩兮白水。」齊桓公回來問管仲,這「浩浩白水」是怎麼回事,管仲幾天都答不出來。當然,那很是可人的田倩,就是事件的關鍵。

《列女傳》說:「婧曰:『妾聞之也,毋老老,毋賤賤,毋少少,毋弱弱。』」這是先勸管仲心胸要寬大,不要把弱者當弱者等等,暗示他要接納甯戚。管仲再問,那「浩浩白水」又是怎麼回事;這女子笑說,甯戚想幫國家做事啦;不是有這麼一首詩嗎:「浩浩白水,鯈鯈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居,國家未定,從我焉如。」鯈鯈,魚兒悠游的樣子;鯈,讀如條。

管仲驚為天人,納田倩為妾。他也很聽話,讓齊桓公重用甯戚,國勢大振,又引出另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同在《列女傳》,劉向推許齊桓公之姬、來自衛國的衛姬。話說「桓公用管仲甯戚,行霸道,諸侯皆朝,而衛獨不至。桓公與管仲謀伐衛。」他一到后宮,衛姬就下跪,請他饒過衛國。齊桓公大驚,問說如何得知秘密;衛姬說:「看您神態就知道。」

當晚,衛姬必然曲意承歡,齊桓公自也應其所求。隔天上朝,換管仲來了,直接說:「我們不打衛國了。」齊桓公又是一驚而動問,管仲也答:「看您神態就知道。」齊桓公便把衛姬升為夫人,改稱管仲為「仲父」。還得意地說:「夫人治內,管仲治外。寡人雖愚,足以立於世矣。」

《史記》記載,管仲病危,齊桓公找接任相位的,連問易牙、開方、豎刀,管仲說這三人都不宜重用,齊桓公沒聽話,就這三人把齊國搞出內亂,齊桓公被軟禁餓死,屍體擺在床上六十七天沒人理。

易牙,就是那名廚;齊桓公有天說沒吃過蒸童子肉,易牙殺了自己的孩子,作菜給他吃;管仲說:「殺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開方,父母死了都不奔喪,緊守齊桓公十五年;管仲說:「倍親以適君,非人情,難近。」豎刀,又作豎刁,是史上第一個太監;管仲說:「自宮以適君,非人情,難親。」

太史公曰:「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專權。」小白,真的有點白。

@20110825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


公子小白,就是齊桓公,靠了管仲成就霸業。這對君臣很有意思,當國王的創造了歷史上第一個宦官,當臣子的開了歷史上第一家妓院。這樣的霸業,真的很不簡單。

齊桓公還是公子小白的時候,管仲支持公子糾;當兩方人馬要趕回齊國爭王位,率兵埋伏途中的管仲,還一箭射中小白。根據司馬遷《史記》,管仲這箭射中衣帶,小白順勢佯裝重傷,才躲開繼續的追殺。小白接位,師傅鮑叔牙大力推荐管仲,他從善如流,不再追究管仲那一箭之仇。

管仲開妓院之說,見於《戰國策》:「齊桓公宮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這女閭,就是國營妓院。有人說,周時五家一比、五比一閭,「女閭七百」就等於一萬七千五百家。那年代的,真的這麼愛嫖嗎?這「女閭」的數字,有的說三百,有的說兩百,我覺得比較合理。

管仲開妓院,后人只好替他圓場,說是為了徵稅來富國強民,也有招募其它國家人才的用意。但,齊桓公自己也好嫖,管仲極力討好的那番心意,我想也是有的。后代娼妓有拜「白眉神」的,是孔子好朋友柳下惠的弟弟盜拓,因為他強擄婦人卻能保之護之。但多數娼家拜的是管仲,畢竟他是妓院元祖。

小白和管仲各有一個被后代史家推重的女人。先講管仲的,叫田倩,西漢劉向《列女傳》作婧。有人說,田倩就是女閭出身,算來是第一個名妓。管仲原本不嫖,但田倩可人,他便常去。

有個叫甯戚的很有才,被管仲排擠,只好等齊桓公打獵,躲在一旁幽幽唱著:「浩浩兮白水。」齊桓公回來問管仲,這「浩浩白水」是怎麼回事,管仲幾天都答不出來。當然,那很是可人的田倩,就是事件的關鍵。

《列女傳》說:「婧曰:『妾聞之也,毋老老,毋賤賤,毋少少,毋弱弱。』」這是先勸管仲心胸要寬大,不要把弱者當弱者等等,暗示他要接納甯戚。管仲再問,那「浩浩白水」又是怎麼回事;這女子笑說,甯戚想幫國家做事啦;不是有這麼一首詩嗎:「浩浩白水,鯈鯈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居,國家未定,從我焉如。」鯈鯈,魚兒悠游的樣子;鯈,讀如條。

管仲驚為天人,納田倩為妾。他也很聽話,讓齊桓公重用甯戚,國勢大振,又引出另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同在《列女傳》,劉向推許齊桓公之姬、來自衛國的衛姬。話說「桓公用管仲甯戚,行霸道,諸侯皆朝,而衛獨不至。桓公與管仲謀伐衛。」他一到后宮,衛姬就下跪,請他饒過衛國。齊桓公大驚,問說如何得知秘密;衛姬說:「看您神態就知道。」

當晚,衛姬必然曲意承歡,齊桓公自也應其所求。隔天上朝,換管仲來了,直接說:「我們不打衛國了。」齊桓公又是一驚而動問,管仲也答:「看您神態就知道。」齊桓公便把衛姬升為夫人,改稱管仲為「仲父」。還得意地說:「夫人治內,管仲治外。寡人雖愚,足以立於世矣。」

《史記》記載,管仲病危,齊桓公找接任相位的,連問易牙、開方、豎刀,管仲說這三人都不宜重用,齊桓公沒聽話,就這三人把齊國搞出內亂,齊桓公被軟禁餓死,屍體擺在床上六十七天沒人理。

易牙,就是那名廚;齊桓公有天說沒吃過蒸童子肉,易牙殺了自己的孩子,作菜給他吃;管仲說:「殺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開方,父母死了都不奔喪,緊守齊桓公十五年;管仲說:「倍親以適君,非人情,難近。」豎刀,又作豎刁,是史上第一個太監;管仲說:「自宮以適君,非人情,難親。」

太史公曰:「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專權。」小白,真的有點白。

@20110825

■毛姆的禮物

當初你不愛我
你的聲音是那麼甜美
你的眼裡充滿了笑意
你的雙手纖細溫柔

后來你愛上了我
你的聲音變得苦澀
你的眼裡充滿了淚水
你的雙手僵硬乾涸

這是多麼的令人悲傷
因為愛使得你變得
不再可愛

1920年,英國知名小說家毛姆到中國。他說,拜訪辜鴻銘,是他此行重要的目的。毛姆的主人替他邀客,辜鴻銘不來。毛姆等了幾天,搭轎子穿過重慶大街小巷,終於見到了辜鴻銘。毛姆的《中國遊記》,用很大的篇幅描述讓人感動的那天。毛姆起身告辭,辜鴻銘依依不捨,想不出什麼可以讓毛姆留作紀念。毛姆突發奇想,要求書法作品。辜鴻銘寫了兩首詩,這是《第一首詩》,毛姆后來找人翻譯成英文:

You loved me not
your voice was sweet
Your eyes were full of laughter
your hands were tender.
And then you loved me
your voice was bitter
Your eyes were full of tears
your hands were cruel.
Sad, sad that love should make you
Unlovable.

辜鴻銘,各位Google一下,很快就認識了,值得的。1913年,他被提名角逐諾貝爾文學獎,對手是泰戈爾;甘地稱他「最尊貴的中國人」,托爾斯泰主動和他通信。他的父親,和辜顯榮之父是親兄弟,辜顯榮曾邀他這堂哥來台灣講學。辜振甫當時和辜鴻銘的僕人鄰房,對他這堂伯父有許多美好的回憶。

毛姆來訪時,一個小女孩闖進了書房,是辜鴻銘的女兒。大家說,辜鴻銘死后,兩個女兒辜珍東、辜娜娃一起在蘇州削髮為尼,時年皆為十六,也都是知名的才女。不過,辜振甫提到他有另個堂妹,是辜鴻銘的獨女,喜穿長袍作男裝。真相不重要,我繼續毛姆,以下也是辜鴻銘寫給他的,沒有題目,毛姆稱它《第二首詩》:


我曾乞求歲月匆匆
帶走你明亮的雙眼
你如桃花般嬌嫩的皮膚
和你迷人的青春朝氣
那樣我就可以獨自愛你
你也會在乎我的愛

歲月真的匆匆過了
帶走了你明亮的眼睛
你如桃花般嬌嫩的皮膚
和你迷人的青春朝氣

可是我卻不再愛你
也不再在乎你的愛


I craved the years would quickly pass
That you might lose
The brightness of your eyes, the peach-bloom of your skin,
And all the cruel splendour of your youth.
Then I alone would love you
And you at last would care.
The envious years have passed full soon
And you have lost
The brightness of your eyes, the peach-bloom of your skin,
And all the charming splendour of your youth.
Alas, I do not love you
And I care not if you care.


@20110824

2011年8月23日 星期二

■全超不借借

草鞋,古時也稱「不借」。這有多重意思,主要是「便宜東西請自購」,我不借你,你也不須問人借。聖嚴法師所承的曹洞宗法脈,其實和「不借」也極有因緣,都是「不假外求」。我斟酌再三,還是決定如常胡扯。

曹洞宗是禪宗一脈,開祖是唐代高僧洞山良价,二祖是他徒弟曹山本寂;一曹一洞,合稱曹洞。洞山良价小時讀《心經》,突然以手撫面:「我有啊,為什麼經書說『無眼耳鼻舌身意』?」他創「五位、三路」接引法門,例如「三路」中的鳥路,就取不留足跡的意思,連鞋子都不必了。

曹山本寂的「不借借」,更是著名公案,我也沒有能力解說,謹摘錄呈各位朋友過目:

紙衣道者來參,師問︰「莫是紙衣道者否﹖」云︰「不敢。」師云︰「如何是紙衣下事﹖」道者云︰「一裘纔掛體,萬法悉皆如。」師云︰「如何是紙衣下用﹖」道者近前應諾,便立脫。師云︰「汝祇解恁麼去,何不解恁麼來﹖」道者忽開眼問云︰「一靈真性,不借胞胎時如何﹖」師云︰「未是妙。」道者云︰「如何是妙﹖」師云︰「不借借。」道者珍重便化。師示頌云︰「覺性圓明無相身,莫將知見妄疏親。念異便於玄體昧,心差不與道為鄰。情分萬法沉前境,識鑒多端喪本真。如是句中全曉會,了然無事昔時人。」

袈裟也好、紙衣也好,底下是一具修行佛法之「體」,袈裟、紙衣相對是「用」,不論「體」、「用」,借是執著,不借也是執著。哈哈,這正是我的胡扯。有人說,「不借借」是唐宋口語,就是「不借」。但我猜想,「不借借」就是「非借非不借」,和「不借」是不同的。

曹洞宗在南宋出了一個理論大師,是主張「默照禪」的宏智正覺,他的「不借借」更臻化境,一整套的,包括「借功(用)明位(體)」、「借位明功」、「借借不借借」、「全超不借借」。

哈哈,我又來了:「借功明位」是借現象來明本體,「借位明功」是居其體而明其用,「借借不借借」是兩忘煙水裡,「全超不借借」是本來無一物。各位是讀書人,宏智正覺的「四借」其實各有其頌,我同樣只是過個水:

《借功明位頌》:「蘋末風休夜未央,水天虛碧共秋光;月船不把東西岸,須信篙人用意良。」
《借位明功頌》:「六戶虛通路不迷,太陽影裏不當機;縱橫妙展無私化,捨情行從鳥道歸。」
《借借不借借頌》:「識盡甘辛百草頭,鼻無繩索得優游;不知有去成知有,始信南泉喚作牛。」
《全超不借借頌》:「霜重風嚴景寂寥,玉關金鎖手慵敲;寒松盡夜無虛籟,老鷂移棲空月巢。」

曹洞宗在北宋,先由芙蓉道楷傳丹霞子淳,丹霞子淳再傳長蘆清了和宏智正覺。宏智正覺「全超不借借」,法脈不分明;長蘆清了一系再傳,至天童如淨分傳鹿門自覺、雪庵從瑾和日本僧人永平道元。道元開日本曹洞宗,鹿門自覺再傳至雪庭福裕,開少林曹洞。

聖嚴法師同時傳承臨濟及曹洞兩系法脈,臨濟宗法脈傳自靈源老和尚,法名知剛,法號惟柔;在台灣,曹洞宗師承東初老人,法名慧空,法號聖嚴,也是鹿門自覺這一脈至破闇淨燈分出的焦山系,聖嚴是曹洞正宗焦山系第廿三代,但他也是法鼓山系第一代。

我花時間講曹洞宗法脈,就是惋惜宏智正覺。這幾百年,曹宗宗在日本、少林寺和台灣都開枝散葉,傳承的是宏智正覺之師兄弟長蘆清了,看來這「全超不借借」果然極具威力,正是:無處惹塵埃。

@20110822

■雨傘和鞋子

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與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不肯復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與之。鄰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事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也。

這是蘇東坡說的,見於《東坡志林》。劉凝之、沈麟士都是南朝劉宋名士,巧的是都被誤會錯穿鄰居的鞋子,兩人二話不說,都把鞋子給了人,等對方前來還鞋,劉凝之不收、沈麟士收,蘇東坡認為沈麟士的作法才對。劉凝之不收回鞋子,讓對方的錯誤無法轉正,應該就是蘇東坡不認同的原因。

不過,凡事細究,往往得出不同面貌。《梁史》記載劉凝之此事,原文是:「有人嘗認其所著屐,笑曰:『僕著之已敗,今家中覓新者備君也。』此人後田中得所失屐,送還之,不肯復取。」他其實是說:「你的鞋子已被我穿壞,我拿新的還你。」等於第一時間就讓對方以為自己真的穿錯鞋子了。

后來劉凝之不收退還的鞋子,和他人格特質也有關。史書載,他出身富家,一生卻忙於幫助窮人。家裡夠用就好,一有多的,不管是錢是物,他都迫不及待分送他人。農作物在市場賣了,他就在街口送錢。這樣個性的人,那雙新鞋在他心目中,早早就該是別人的,和對方錯不錯認無關。

沈麟士的父親雖是小官,家裡卻窮得過火,可見品操。沈麟士耳濡目染,早早就安貧樂道,邊織簾邊面讀書,口手不停,人稱「織簾先生」。他的人格特質顯然和劉凝之不同,無法以財物助人,卻因自身的修養,成就另一種厚實,和東漢劉寬有點像。

《後漢書.劉寬傳》:「寬甞行,有人失牛者,乃就寬車中認之。寬無所言,下駕步歸。有頃,認者得牛而送還,叩頭謝曰:『慙負長者,隨所刑罪。』寬曰:『物有相類,事容脫誤,幸勞見歸,何為謝之?』州里服其不校。」

校,報也。《論語》:「曾子曰『犯而不校。』」不計較別人的衝撞,不思報復,這是劉寬、沈麟士的作為。請注意蘇東坡說:「麟士笑曰:『是卿履耶?』」這笑字,更有化解對方尷尬的深意。蘇東坡也許誤會了劉凝之,但沒有忘記沈麟士做的一切。

細心的朋友也許看出來了,蘇東坡講的是「履」,但《梁史》說是「屐」。履有絲製、布製、麻製、草製等等,草履更稱「不借」;屐是木製,踐泥也。兩者的差別,在蘇東坡看來不是關鍵,但《梁史》提到在田裡找到「失屐」,可見這是窮人家穿的,真正是丟不起。

因此,整個故事不是穿錯鞋子,而是穿走了窮人種田穿的木屐,等於誤奪他人之謀生工具。於此,沈麟士收回木屐是護住對方顏面,劉凝之給新的且不取回,更是煞費苦心幫助窮人。各位朋友以為呢?

另個故事不搭,但也很有意思。《孔子家語.致思》:「孔子將行,雨而無蓋。門人曰:『商也有之。孔子曰:『商之為人也,甚吝於財,吾聞與人交,推其長者,違其短者,故能久也。』」

商,子夏。孔子不願向子夏借傘,不是怕被拒絕,而是保護子夏,不讓子夏吝嗇這個缺點因為一把傘而浮現出來。孔子這心意,和劉寬、沈麟士、劉凝之並無二致。

@2011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