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6日 星期六

■留下滿地狐疑的群眾

打油詩,張打油先生作的詩。張打油只作三首;學他的,成千上萬首。正是:「生平不見詩人面,一見詩人丈八長。不是詩人長丈八,如何放屁在高牆?」

張打油,唐代人,最有名的作品是《詠雪》:「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四句都提到雪,四句都不見雪字,其實不簡單。

明代馮夢龍《笑史》另稱,陸詩伯仿張打油作雪詩:「大雪洋洋下,柴米都漲價,板凳當柴燒,嚇得床兒怕。」同在明代,某醫生也仿作這《詠雪》:「昨夜北風寒,天公大吐痰。東方紅日出,便是化痰丸。」

到底有沒有張打油這個人,歷來有爭議。先是宋代錢易《南部新書》:「有胡釘鉸、張打油二人皆能為詩。」明代楊慎《升庵外集》錄了前述這首《詠雪》。明代李開先《一笑散》記載了張打油的另兩首詩:

第一首也是詠雪的:「六出飄飄降九霄,街前街後盡瓊瑤。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掃帚的使掃帚,使鍬的使鍬!」另一首詠安祿山兵困南陽:「百萬賊兵困南陽,也無援救也無糧。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哭娘的哭娘!」

為什麼不是胡釘鉸,而是張打油名留千古?釘鉸詩如《喜韓少府見訪》:「忽聞梅福來相訪,笑著荷衣出草堂。兒童不慣見車馬,走入蘆花深處藏。」又如《小兒垂釣》:「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少的正是那滑溜的油味。

釘鉸也是一種營生的工藝,所整治的包括皮件,有點像現在的「特力屋」到宅服務。那個打油的,姓張,人稱張打油;這個釘鉸的,姓胡,人稱胡釘鉸。胡釘鉸顯然被特別處理過,竟然有人說得出他本名「令能」,北宋孫光憲《北夢瑣言》最早收錄他的詩,清代《全唐詩》也取了四首,算已登堂入室。

張打油,極可能是虛構人物;胡釘鉸呢?近人尹占華作《胡釘鉸考》,主張這個身分也是偽造的。因為,唐代就有兩個住在不同地方、境遇卻相近的胡釘鉸。佛教典籍也記錄,唐代有胡釘鉸問禪的故事,是不是前述二人之一,不得而知。

「鄭州」胡釘鉸A,住在列子的墓旁,常有奠祭,某日夢到有人切腹取出一冊書,放到他胸前,醒來便出口成章,很能作詩。「湖州」胡釘鉸B,住家附近有古墳,每次樹下泡茶,必定以茶奠祭,某日夢到有姓柳之人自稱能作詩、愛喝茶,為了感激他,強迫他學作詩,成就后來他的詩名。

至於胡釘鉸C,宋釋道原《景德傳燈錄.鎮州寶壽沼和尚》有載:「胡釘鉸參師,問:『汝莫是胡釘鉸?』曰:『不敢。』師曰:『還解釘得虛空否?』曰:『請和尚打破某甲與釘。』師以柱杖打之,胡曰:『和尚莫錯打某甲。』師曰:『向後有多口,阿師與點破在。』」宋釋普濟《五燈會元.鎮州寶壽沼禪師》類此。

能打油的,大抵先能怪對。清乾隆年間的才子李調元,幼時塾師出聯:「搔搔癢癢,癢癢搔搔,不搔不癢,不癢不搔,越搔越癢,越癢越搔。」他對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有生有死,有死有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

長大后,李調元曾任兩江主考,眾士子不服,比完聯對,又以麻雀為題吟詩。李調元隨口道:「一窩一窩又一窩,三四五六七八窩。食盡皇王千鐘粟,鳳凰何少爾何多!」接著又一首:「一個一個又一個,個個毛淺嘴又尖。毛淺欲飛飛不遠,嘴尖欲唱唱不圓。莫笑大鵬聲寂寂,展翅長鳴上九天。」罵完,拱手施施然去,留下滿地狐疑的群眾。

@2011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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