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16日 星期二

■子不語

元朝末年的大畫家倪瓚,很值得認識認識。
他曾住到姓鄒的姻親家中,鄒家西席陳子章的女婿金宣伯來訪,他聽說是個儒者,忘了此身是客,興沖沖迎了出去,無奈金宣伯「言貌粗率」。這倪瓚也不多說,直接以巴掌伺候,金宣伯愧忿離去。等姓鄒的來到大廳,發現客人不見了,很是怪罪;倪瓚卻說:「宣伯面目可憎,語言無味,吾斥去之矣!」
倪瓚素好飲茶,「蓮花茶」是他首創,收入明代顧元慶《茶譜》。他也曾把胡桃及雜果磨成粉、製成膏,切片置於茶內,取名「清泉白石」。有個朋友叫趙行恕,宋代宗室之后,倪瓚請他喝這「清泉白石」,他卻猛吃果膏,倪瓚氣道:「吾以子為王孫,故出此茶,乃略不知風味,真俗物也。」竟和趙行恕絕交。

倪瓚,字元鎮,號雲林居士,也自稱倪迂、嬾瓚。張士誠的弟弟張士基派人求畫,他怒道:「倪元鎮不能為王門畫師。」當場把送來的絹布撕了,錢也退回。張士基后來逮到他,本要一刀砍了,士子們紛紛求情,改用鞭子。有人問道:「君被士信窘辱,而一語不發,何也?」倪瓚曰:「一說便俗。」
同時期的大詩人楊維楨、楊廉夫,為了避元末亂世,以及朱元璋、張士誠的糾纏,縱情聲色。倪瓚初始與之交好,后來仍是絕交。
明代都穆《都公譚纂》記載:「楊廉夫、倪元鎮,一日會飲於友人家,時席有歌妓,廉夫興發,脫妓鞋,置酒杯其中,使坐客傳飲,名曰鞋杯。元鎮素有潔病,見之大怒,翻案而起,廉夫亦色變,飲席遂散,后二公竟不複面。」
請注意,倪瓚在意的不是歌妓,而是鞋杯。他曾經帶了一個姓趙的歌妓回家,一晚上儘叫她去洗澡,等到覺得她終於乾乾淨淨,天卻亮了,什麼事都沒幹成。這還是小事,我貼的李可染《倪迂洗桐圖》,是另個故事:他把樹給洗死了。
明代馮夢龍《古今笑史》記載:「倪雲林……性好潔,文房拾物,兩童輪轉拂塵,須臾弗停。庭前有樹,旦夕汲水揩洗,竟至槁死。嘗留友人宿齋中,慮有汙損,夜三四起潛聽焉。微聞嗽聲,大惡之。凌晨令童索啖痕,不得,童懼笞,拾敗葉上有積垢似啖痕以塞責。倪掩鼻閉目,令持棄三里外。」
他半夜潛聽友人咳嗽,第二天一定要找出痰吐哪裡,僕童騙他在樹葉,他要求遠棄三里之外。這等潔癖,樹不讓他洗死,也得掉一層皮。前面提到他被張士基逮個正著,就是他總是帶著龍涎香。某日,張士基遊太湖,聞到鄰舟傳來異香,認為定是風流雅士,找到的卻是倪瓚,正好給頓好打。
倪瓚的祖父和父親經商有成,家裡很有錢,哥哥倪文光當了道士,元朝皇帝賜號玄素神應崇道法師,又賜玄中文節貞白真人」,是道教領袖級的人物,某年重陽節登至惠山絕頂,揮手謝別,兩天後飄然而羽化。倪瓚接手掌家,卻突然散盡家財,還因欠稅而坐牢。
他欠稅被抓,也是身上的龍涎香洩露形跡。及至牢裡,竟要求獄卒送飯必須舉案齊眉,問他原因也不說,牢友卻道:「怕你口水滴進飯菜。」獄卒很生氣,故意把倪瓚鎖在尿桶旁。但在明初,民間相傳是朱元璋把倪瓚鎖在廁所;無據。
其實倪瓚是病死的,人生最后的廿年,幾乎都在太湖邊度過。后代畫壇稱「元四家」,四人之中,倪瓚更被文人們看重,就是在於格調清奇。我則愛他「一說便俗」,總覺萬般委曲也無損靈台之明;正是:「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2011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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