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4日 星期一

■可憐歲歲章台路,腸斷忘歸遊俠兒

名編劇鄧育昆在上海墜樓死,台灣的電視新聞播整天,直說遺孀劉雪華當年從影的角色都是楚楚可憐。唉,女人楚楚可憐,男人不過是可憐蟲;這道理,一千七、八百年前就被人理解了。

先講晉代的爭議名士孫綽。他年輕在會稽(今浙江紹興)畎川半隱居,改漢代劉歆《遂初賦》之本意,另作「遂其(隱居)初願」的《遂初賦》,文章沒有流傳下來,但名氣竟比原作響亮。后代文人想隱居,就說自己「賦《遂初》」,宋代有人還改名「遂初」以明志。

不過,大話易說難做,像孫綽住到名流群聚的會稽,心怎麼靜下來?后來果然被庾亮拉出來作官,也當過王羲之的幕僚。他最有名的,是上書反對桓溫遷都洛陽的主張。《世說新語》記載此事,說桓溫其實心裡服氣,卻派人酸了一下孫綽:「君何不尋《遂初賦》?而強知人家國事。」你不是要遂其初願隱居去,幹嘛干預國事?

孫綽引發的爭議不止一端。又如,拉他出來當官的庾亮過世,他寫了篇祭文,卻被庾亮的兒子退回來,理由是:「我父親和你有這麼深的交情嗎?」有人認為這是當時的門閥品流之見所致,但多少和孫綽個人的風評有關。就連「隱居」在他家附近的高柔、高世遠,也揶揄過他;《世說新語.言語》記載兩人對話如下:

「孫綽賦遂初,築室畎川,自言見止足之分。齋前種一株松,恒自手壅治之。高世遠時亦鄰居,語孫曰:『松樹子非不楚楚可憐,但永無棟梁用耳!』孫曰:『楓柳雖合抱,亦何所施?』」

這是「楚楚」和「可憐」第一次合用,決定了「楚楚可憐」這個成語,而不是「魯魯可憐」、「宋宋可憐」、「秦秦可憐」、「鄭鄭可憐」。楚字從木;楚楚,林木之荊棘狀。孫綽照顧他的小松樹很用心,高柔刺他一下,創了「楚楚可憐」這個詞來形容小松樹,背后其實有個故事。

這個高柔,不是曹魏時代的重臣高柔。劉孝標注《世說新語.輕詆》時,引孫統《柔集敘》云:「柔字世遠,樂安人。才理清鮮,安行仁義。婚泰山胡毋氏女,年二十,既有倍年之覺,而姿色清惠,近是上流婦人。柔家道隆崇,既罷司空參軍、安固令,營宅于畎川。馳動之情既薄,又愛玩賢妻,便有終焉之志。」

簡單說,這高柔娶了好老婆,二十歲卻有四十歲的成熟,他便「愛玩賢妻」,真的想在畎川隱居下來。

這個「愛玩賢妻」的,看不慣孫綽整天照料小松樹,才說:「松樹子非不楚楚可憐,但永無棟梁用耳!」這話扯到了「棟梁」,我覺得是暗諷孫綽之不安於室想做官。至於孫綽回答「楓柳雖合抱,亦何所施?」,無非是反譏高柔「愛玩賢妻」。

被孫綽又搓又揉的小松樹,果然是「楚楚可憐」,但這個詞慢慢改用在人的身上,特別是女人。至於男人嘛,緊接著魏晉之后的南北朝,稱之為「可憐蟲」。

南朝無名氏以北方傳過來的曲調《企喻歌》,作了四首短詩,其中第四首為:「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屍喪狹谷中,白骨無人收。」一說符融所作,文句略有不同。

北方氏族之前秦符堅,發動了對南方東晉的戰爭,他弟弟符融勸阻無效,仍奉命率廿五萬軍馬為前鋒,便是在「淝水之戰」大敗,寫了「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深山解谷口,把骨無人收。」這首詩。「可憐蟲」一詞於焉誕生,從此也用只用在男人身上。

@2011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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