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7日 星期四

■舊雨新知

秋,杜子臥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

唐玄宗天寶六年辦特考,奸相李林甫卻搞「全數落第」的把戲,卅五歲的杜甫就此困頓長安十年,朋友早幾年就不來了。天寶十年秋,魏先生冒雨來,杜甫作《秋述》記其事。

舊雨來,今雨不來?如果真是朋友,晴也須來、雨也須來!元代虞集題為「招熊少府」的《南鄉一翦梅》,罕見地把邀請函寫成詞,就這樣半強迫,約熊先生務必來賞花飲酒:

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以次開。寄語多情熊少府,晴也須來。雨也須來。
隨意且銜杯。莫惜春衣坐綠苔。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少府這種官,有點像總務主任。此時的虞集,已經離開朝庭,也不知他這朋友熊少府,是今雨還是舊雨?有沒有來看他?

我今天清晨極不適,坐臥俱疼,隨手抽得「宋詩三百首」轉移注意力。就是姜夔的《平甫見招不欲往》:「老去無心聽管絃,病來杯酒不相便;人生難得秋前雨,乞我虛堂自在眠。」讓我翻過來找虞集、找杜甫。

姜夔、姜白石是南宋名士,不做官的。他這個叫平甫的朋友,姓張名鑒,是大詞人張鎡、張功甫的同父異母弟弟。「平甫見招不欲往」,就是姜夔不赴張鑒的約,作詩回覆,理由不外老了、病了、沒情緒,何況灼人盛暑難得一場秋前雨,就讓我自在睡個覺吧。

姜夔和張鑒是怎麼樣的交情呢?除了前述《平甫見招不欲往》,姜夔另有詩作《陪張平甫遊禹廟》、《張平甫哀挽》,詞作也有《阮郎歸.為張平甫壽,是日同宿湖西定香寺》,總之是生日玩一起、死也痛心弔祭。

張鑒又是怎樣的人,直教姜夔相許?他把一整年需要飲酒作樂的節日,從一到十二月排得清清楚楚,成書《賞心樂事》。以農曆六月為例,這位平甫先生提醒自己:「現樂堂南白酒。樓下避暑。蒼寒堂後碧蓮。碧宇竹林避暑。芙蓉池賞荷花。約齋夏菊。清夏堂新荔枝。霞川食桃。」

《賞心樂事》序云:「余掃軌林間,不知衰老,節物千變,花鳥泉石,領會無餘。每適意時徜徉小園,殆覺風景與人為一間,引客攜觴或幅巾曳杖,嘯歌往來,澹然忘歸……。然為具真率,毋至勞費及暴殄沈湎……。若心常清淨,離諸取著于有差別境中,而能常入無差別定,則淫坊酒肆,遍歷道場,鼓樂音聲,皆談般若……。」

怎麼說呢?張鑒玩得有境地,是個很能玩的人。這樣的「平甫見招」,姜夔卻「不往」,想必有極難言之隱;依我今晨之體悟,確實不外「心病老」三字。這時,如果再遇「秋雨、秋前雨」,興起那「舊雨來、新雨不來」的感慨,悲傷就愈發不可收拾了。

@2011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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