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5日 星期一

■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

歷史說,每遇黨爭,就算志節之士,也會被攻擊得體無完膚。今天且聊歐陽修和朱熹,他們都被對手指控不倫戀,壞的是見載於史書,欲辯已忘言。我只能懇請各位朋友緊記「涉嫌」二字,即便控方描述了各種情節,沒有判刑確定之前,我們還是守住「無罪推定」的原則。

先說朱熹,他被控「扒灰」,就是和媳婦不倫戀。扒灰,又稱爬灰。明代張岱《夜航船》和清代王有光《吳下聯諺》都說,某間佛寺清香爐,底部沈澱錫塊,還可賣錢;小偷得知,便夜闖各地寺廟,扒灰偷錫,世人轉為「偷媳」。但,好事者另稱,「扒灰偷媳」之典,出自蘇東坡、王安石。

蘇東坡的好友陳慥,字季長,號龍丘居士,太太姓柳,河東郡人。陳季常與人喝酒聊天過了時,太太常在鄰房拍牆抗議,蘇東坡以詩譏之:「誰似龍丘居士賢,談空談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這是成語「河東獅吼」、「季常之癖」的由來,陳季常也回敬蘇東坡一個「扒灰」的典故。

有人說,蘇東坡的媳婦仰慕他的文采,某日偷闖書房翻動詩文畫卷,先是蘇東坡發現她躲在柱后,陳季常也不巧直闖書房,蘇東坡神色慌張,假稱正在彈掉畫卷上的塵埃,陳季常看出端倪,作詩譏他「扒灰」。

王安石的故事大同小異,說他偶見媳婦春睡,在牆上寫了「緞羅帳裡一琵琶,我欲彈來理的差」,媳婦醒來續了「願借公公彈一曲,猶留風水在吾家」。王安石心正癢,兒子剛好闖來,他急忙以手遮住牆上詩句,假稱正在扒灰。

野史各稱,蘇東坡和王安石這故事,都是「扒灰」典故的由來,我覺得都不可信,仍以「偷錫」為是。

朱熹有沒有扒灰,這幾年突然成了熱門話題;更有老師抱怨,自從學生懷疑了朱熹的品行,書都不好教。我觀察網路的發言,認為和套書《明朝的那些事兒》有關。這書在台灣和中國都暢銷,講的是明代,偏在論及宋代理學及八股時,「不小心」提到朱熹之扒灰。

《宋史》記載:「監察御史沈繼祖劾朱熹,詔落熹秘閣修撰,罷宮觀。」那是公元1196年,南宋寧宗慶元二年,是有名的「慶元黨案」。事起於外戚韓侂胄要打擊宰相趙汝愚,先從朱熹下手,由沈繼祖參他十大罪狀,趙汝愚被貶、朱熹罷官,宋甯宗宣佈道學為偽學,清查逆黨五十九名官員,朱熹門人作鳥獸散。

十大罪狀包括「不敬于君、不忠于國、玩侮朝廷、為害風教、私故人財」等,但徹底摧毀朱熹名節的,是「誘引尼姑二人以為寵妾」、「家婦不夫而孕」。家婦不夫而孕,是說他兒子死了,媳婦卻懷了孕。正史未見朱熹就此答辯,有人便當他認罪了,說他悲憤以終。唉,我是信那朱先生的;不辯解,是哲人通病,他定是這樣的。

至於北宋之歐陽修,歷經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仁宗時被參私通小甥女,神宗時被參扒灰,都是皇帝出面阻止他對手的攻擊,才逃掉身敗名裂。扒灰之事未正式進入司法程序,這就不談了,但他被控私通小甥女雖然也離譜,金庸在《射鵰英雄傳》卻隱約覺得有這戀情,取來當素材。

話說黃藥師的女徒梅超風,大師兄曲靈風暗戀她,她卻偷了《九陰真經》的下卷,和二師兄陳玄風逃離桃花島,練功走火入魔成了「鐵屍」,還被郭靖的大師父柯鎮惡刺瞎眼。書中提到黃藥師暗戀女徒,紙上常寫「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引的正是五十多歲歐陽修暗戀十多歲小甥女的軼聞。

御史第一次參歐陽修的,是「私通」小甥女;歐陽修被謫至滁州,寫《滁州謝上表》給宋仁宗,提到他初見這小甥女她才七歲等等,總之是極力辯解。如果問我,我也不信歐陽修會是老色鬼,因為御史可以只依據傳聞就參奏,很容易被政壇派系操弄。

但我還是把出事的兩首小詞《望江南》錄著,看看北宋的歐陽修,如何影響南宋的東邪黃藥師: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憐枝嫩不勝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閒抱琵琶尋。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

@2011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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